7 一路走来(1 / 3)

“吾欲告别旧时所有……”

这句诗是从哪个记忆深处浮上脑际的?弗洛伊德闭上双眼,努力回忆过去寻找答案。那当然是某一首诗里的一句——但自从大学毕业之后,除了很难得地参加过一次简短的英诗欣赏研讨会,他几乎没读过一行诗。

索尽枯肠不得要领,他想利用太空站的计算机搜寻;但英诗的总量实在太庞大,计算机速度再快,少说也要花上十分钟。而且这样做有点作弊的嫌疑,更别说要花不少钱;因此弗洛伊德还是喜欢让自己的脑子接受智力上的挑战。

当然那是一首有关战争的诗——但是哪场战争呢?在20世纪中,大小战争不计其数……

当他仍然在迷雾中摸索时,有两位访客突然到来;他们缓慢的、轻盈的优雅步伐,正是长期住在六分之一重力环境下的结果。巴斯德太空医院像个巨大的圆盘,绕着轴心缓慢自转,产生所谓的“离心力层次”;整所医院的社会形态都受到它很大的影响。有些人从未离开中心部分的零重力区域,有些希望将来回地球的人则比较喜欢待在圆盘边缘地区,因为该处的重力与地球表面差不多。

乔治和杰利是弗洛伊德最要好的老朋友——这有点不可思议,因为他和他们没有什么共同点。回顾这一生多变的感情生活——两次婚姻、三次正式婚约、两次非正式婚约、三个小孩——他时常很羡慕他们能够长期保持稳定的婚姻关系;尽管三不五时会有一些“侄儿”(其实是私生子)从地球或月球来访,但显然他们的婚姻一点都不受其影响。

“你们从来没想过要离婚?”他有一次开玩笑地问他们。

和往常一样,乔治——他高超而严肃的指挥风格曾经让古典音乐起死回生——回答得很精简。

“离婚——免谈,”他回答得很快,“杀人——常想。”

“他一定无法逍遥法外的,”杰利讥讽道,“席巴斯钦会去告密。”

席巴斯钦是只漂亮而多嘴的鹦鹉,乔治和杰利与医院当局吵了很久才获准带进来。它不但会说话,还会模仿芬兰作曲家西贝柳斯小提琴协奏曲开头的几个小节——半个世纪以前,杰利就是靠此曲成名(他当时使用的小提琴是名匠斯特拉迪瓦里的杰作,当然也功不可没)。

现在得向乔治、杰利和席巴斯钦说再见了;这次去可能要几个星期,也有可能一去不回。弗洛伊德已经和其他所有人道别过了;一连串的道别会把太空站酒窖里的酒都喝光,他想不出还有什么事情没做。

“阿志”是他的通信计算机,虽然有点老旧,但功能还算良好,用来处理所有传入的信息,决定如何回复,或找出任何紧急的私人信息,尤其是他上了宇宙号之后。说起来很奇怪,这么多年来,他都没办法随心所欲地与人通话——不过这也有好处,可以避免接到不想接的电话。这趟出发几天之后,宇宙飞船离地球就很远了,不可能在线实时对话,所有的通信只能靠录音或电传。

“我们以为你是我们的好朋友呢,”乔治抱怨道,“居然把我们抓来当‘遗嘱’执行人——尤其是你根本没留遗产给我们。”

“我会给你们一些惊喜的!”弗洛伊德笑道,“无论如何,阿志会处理所有的细节;我只要你们注意一下我的信件,以防万一阿志不知道如何处理。”

“他不懂的话,我们也不会懂。我们怎么会懂你们科学界的鸟事?”

“他们自己会照顾自己。请特别帮我留意一下,我不在的时候,别让清洁人员把这里弄乱——而且,万一我回不来的话,请把我的私人物品送交出去——大部分是送交我的家人。”

活到这把年纪,说到家人心里有苦有乐。

他的第一任太太玛莉安坠机死亡已经是六十三年前的事了——六十三年了!他心里有一股歉疚,因为他当时的悲伤已经消失无踪了。回想起那件事,现在只能算是“现场重建”,而非真情的回忆。

假如她还在的话,夫妻一场又如何?现在她应该是个一百岁的老太婆了……

当初他最疼爱的两个女儿,现在也都是六七十岁、白发苍苍了,她们有了自己的儿女和孙子;不过在他眼中,她们只是和蔼可亲的陌生人罢了。根据最新的数据,她们那边一共有九个家族成员,但假如没有阿志的帮忙,他根本记不住那些名字。不过,至少他们每年圣诞节还记得他(虽然义务的成分大于真情)。

他对第二次婚姻的回忆当然盖过第一次,好像中世纪的一种羊皮纸,旧的字迹被刮去,写上新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