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本记载着六十二万余两利润的簿册静静躺在案头。
他伸出手,轻轻翻开那一页页巨额的数字,指尖拂过那些令人眩晕的数量和价值,目光最终又落回“薛家”二字上。
烛火摇曳不定,映着他晦暗不明的脸庞。
半晌,隆化帝猛地抓起一张空白宣纸,狠狠揉成一团,丢入身旁的铜炉之中,看着火苗瞬间将其吞噬。
一股难以名状的复杂情绪在胸中翻涌。
他感到一种屈辱,一种身为帝王却要依靠抵押收益、甚至臣子私产来填补国用的屈辱。
然而更深处的,那因林如海劝阻而未能付诸行动的巧取豪夺之念,却仿佛一团烧不尽的余烬,仍在心底的某个角落,幽幽地冒着黑烟。
转过天来,乾清宫内龙涎香依旧浓郁,蟠龙烛台的光映在肃立的文武重臣身上。
紫袍玉带,济济一堂,沉凝的空气却压得人难以呼吸。
昨日的惶恐并未散去,反而因未知的决断而更添焦灼。
萧钦言立于丹陛之下最前处,面色沉静如水,微垂的眼睑遮住了深处流转的幽光。
他心中仿佛盘踞着一座冰山,冰冷而坚硬。
所有算计皆已安排妥当,西海烽火点燃,朝廷绝无余力支撑两线。
只等陛下一锤定音,朔方军出塞之事便会胎死腹中,林如海苦心孤诣的“疲虏之策”便将化为泡影,其一心扶持的女婿苏慕白亦将失去崛起资本。
他不信,坐困愁城的隆化帝,还会有其他路可走。
一切尽在掌握。
其余阁臣、尚书们,亦是垂首默然,目光闪烁不定,各自揣测着即将到来的风暴。
乾清宫金碧辉煌,却如同巨大的冰窖,寒气沁入骨髓。
御座之上,隆化帝一袭明黄常服,面色竟显得出奇地平缓。
那昨日的颓唐与焦灼似乎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抚平。
他目光扫过阶下群臣,尤其在那位气定神闲的首辅身上停留一瞬,随后开口,声音不高,却如金石坠地,敲碎了满殿沉寂。
“朕意已决。”
短短四字,让萧钦言眼皮微微一跳。其余大臣更是屏息凝神,心脏似乎被无形的手攥紧。
“大乾立国百年,威服四夷。今突厥贼子窥伺北境,番邦宵小犯我西海。”
“此非寻常边患,乃欲动摇国本,窥探神器。”
隆化帝语速不快,字字清晰。
“若示弱退守,任其肆虐,则朝廷威严扫地,边疆永无宁日。”
“故此,西海之敌,必予痛击;北疆之患,亦须犁庭扫穴。”
他顿了顿,目光睥睨。
“两线,同时开战!”
“轰”的一声!仿佛一道惊雷在萧钦言脑海中炸开。
那冰山瞬间崩塌,碎冰刺穿五脏六腑。
萧钦言猛然抬头,脸上极力维持的平静被一种纯粹的、难以置信的骇然取代。
他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
不仅仅是萧钦言,整个乾清宫大殿如同被投入一块巨石,瞬间激起千层浪。殿内瞬间响起一片压抑的吸气声和衣料摩擦声。
“陛下!”
萧钦言几乎是踉跄而出,扑倒在地,声音因极度的惊骇与急迫而带着一丝变调的沙哑。
“陛下!万万不可!此策断然不可行啊!此乃…此乃穷兵黩武之举!”
“国库空虚,如何支撑两线作战!朔方大军一旦出塞,粮草辎重耗费如流水,西海十五万强寇兵锋正炽,更需巨量钱粮援军!”
“两处皆如无底洞般吞噬国力,稍有不慎,便是财力枯竭,三军断炊!届时腹背受敌,内忧外患齐至,动摇社稷根本。”
“陛下,臣斗胆直言,此策绝难持久,恐祸至全局崩溃,恳请陛下收回成命,命朔方军固守险要,集全国之力先解西海之危方为上策。”
“陛下!”
兵部尚书紧随其后,满脸惊惶。
“萧相所言句句肺腑,兵者凶器,贵在专一。”
“两线并开,兵力分散,,战场瞬息万变,一处有失则处处受制,请陛下慎思。”
一时间,劝谏之声此起彼伏。
原本因西海噩耗而萎靡的群臣,此刻被隆化帝这石破天惊的决断所激,纷纷出言,急切之情溢于言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