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支舰队，一前一后，驶入了这片被财富浸泡的蔚蓝海域。

费尔南多的十艘盖伦船在前方，悬挂着他那早已声名狼藉的猩红十字旗。他站在旗舰“复仇号”的船头，海风吹动他花白的胡须，眼神复杂。恐惧、敬畏，还有一丝作为雇佣兵的兴奋。身后那艘如同钢铁岛屿般的怪物，给了他前所未有的安全感，也给了他最沉重的枷锁。

他现在，不过是那头东方猛虎放出的一条猎犬。

而在数十里之外，“镇远号”正以一种悠闲的姿态巡航。锅炉的蒸汽稳定输出，黑色的浓烟在天际拉出一条笔直的黑线，像是在这片碧海蓝天之上，划出了一道属于工业时代的烙印。

舰桥内，一名通讯官快步走入，立正报告：“总办，已与马六甲中转基地完成例行通讯校验，信号清晰，网络畅通。京城董事会方面暂无新指令。”

朱棣头也不抬，只是挥了挥手示意他退下。这种高效的联络，已经成为他远航生活的一部分。他看着海图，手指在马鲁古群岛的主岛“特尔纳特”上轻轻敲击。

“邓舰长，你说，这位苏丹会是个聪明的生意人吗？”

“总办，”邓世昌扶了扶鼻梁上的单片眼镜，语气平静地回应道，“黄金和香料会让任何人变得愚蠢。尤其是当他们以为自己手握市场定价权，却不知市场的规则即将被改写。”

朱棣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说得好。那就让费尔南多去探探路，看看这位‘老字号’的供应商，愿不愿意接受我们的‘新条款’。”

……

特尔纳特岛，香料苏丹的王宫。

宫殿由名贵的柚木和珊瑚石建成，空气中永远飘浮着丁香与豆蔻的混合香气，浓郁得几乎能凝成实质。

苏丹巴布拉，一个体态臃肿、皮肤黝黑的中年男人，正懒洋洋地斜倚在堆满丝绸软垫的宝座上。他的十个指头上戴满了镶嵌着巨大宝石的戒指。

他看着下方那个毕恭毕敬的欧洲人，费尔南多。

“你说，你带来了比荷兰人更好的商品，还要用比他们高一成的价格，收购我们所有的香料？”苏丹的声音带着一丝慵懒的怀疑。

“是的，尊敬的陛下。”费尔南多躬着身子，将姿态放得很低，“我们代表一个更强大的新买家，拥有您无法想象的购买力。丝绸、瓷器、茶叶……只要您愿意与我们签订独家供货协议，这些都将源源不断地运到您的港口。”

苏丹巴布拉的眼中闪过一丝贪婪，但随即又被警惕所取代。

他打量着费尔南多，总觉得有些不对劲。这个人的旗帜他认得，是海上臭名昭著的“海上屠夫”，一个只认钱的疯子。可他今天的表现，太像一个温顺的商人了。

就在这时，一名侍卫匆匆走入大殿，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苏丹的脸色微微一变。

“费尔南多船长，”他慢悠悠地开口，“你的运气不太好。你的老朋友，荷兰东印度公司的范迪门总督，昨天也到了我的港口。他对你这位‘新朋友’，好像很感兴趣。”

话音刚落，一个身材高大、金发碧眼的白人，带着一群火枪手，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

他就是荷兰在这片区域的负责人，科恩·范迪门。

“费尔南多，你这条被西班牙王室赶出来的野狗，什么时候改行当起了说谎的商人？”范迪门一开口就充满了火药味，他轻蔑地看着费尔南多，“你背后是哪个破产的贵族，让你跑到这里来摇尾乞怜？”

费尔南多脸色一沉，但还是忍住了怒火。

“范迪门，这不关你的事。生意场上，价高者得。”

“哈哈哈哈！”范迪门夸张地大笑起来，他转向苏丹，“陛下，您可别被这条狗骗了。他在欧洲已经没有立足之地，他的船破破烂烂，能拿出几个钱来？我们荷兰公司，才是您最可靠的伙伴！”

苏丹巴布拉脸上的表情变得玩味起来。他喜欢看这些欧洲人狗咬狗，这能让他卖出更好的价钱。

“两位，”他装模作样地摆了摆手，“我的港口，欢迎所有带来财富的朋友。至于我的香料卖给谁……那就要看谁的诚意更足，谁的实力……更强了。”

范迪门立刻会意，他傲慢地拍了拍腰间的佩剑，身后的火枪手齐刷刷地将枪口抬高了一寸。

“实力？费尔南多，你拿什么跟我比？我的舰队就在港外，十六艘战舰！你那几条破船，还不够我的水手们塞牙缝！”

他这是在威胁，也是在向苏丹展示肌肉。

苏丹巴布拉满意地点了点头，他下令道：“来人，命令我的卫队和岸防炮台进入战备。今天，我要看看，谁才是这片海洋上真正有实力的人。”

港口的气氛瞬间紧张起来。

苏丹的士兵们冲上炮台，黑洞洞的炮口对准了费尔南多的舰队。而范迪门的十六艘战舰，也开始调整阵型，形成了半包围的态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