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门之外,死一般的寂静。
朱元璋那句冰冷的质问,如同实质的刀锋,割裂了宋濂身上最后一丝名为“士大夫”的傲骨。
他呆呆地看着那座巧夺天工的沙盘模型,再看看自己手中那卷辞藻华丽却空洞无物的奏疏,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
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体无完肤。
这不是文章优劣之分,不是口舌之辩。这是现实对空谈的无情碾压,是实干对虚妄的降维打击。
他穷尽一生所学的圣贤之道,在那个小小的沙盘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可笑,一文不值。
“噗通!”
宋濂双腿一软,整个人瘫跪在地,头上的儒冠都歪向一旁,狼狈不堪。
他身后的十名翰林俊彦,早已面如土色,一个个低着头,连看一眼那沙盘的勇气都没有了。
周围的百姓,从最初的窃窃私语,变成了压抑不住的惊叹。
“天呐,那房子,那水道,跟真的一样!”
“那格物院的学生才多大?这脑子是怎么长的?”
“这下我信了,读书再多,不会盖房子有什么用?还是得学手艺啊!”
风向,彻底变了。
人们看向格物院学生们的眼神,从看“匠人”的轻视,变成了看“能人”的崇敬。而看向那些瘫跪在地的翰林学士,眼神中则多了几分理所当然的鄙夷。
城楼上,陈玄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仿佛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这场赌局,从一开始就没有悬念。
他要的,从来不是赢下一个翰林学士,而是要当着全天下人的面,亲手打碎那座无形的、禁锢了华夏千年的思想枷锁。
今天,他做到了。
“陛下……”宋濂嘴唇哆嗦着,还想做最后的挣扎,“臣……臣等知罪。但格物之术,终究是小道,治国安邦,还需以德教化……”
“住口!”朱元璋一声暴喝,打断了他,“你还有脸跟咱提治国?”
“咱的将士,流血牺牲,退役之后连个遮风挡雨的窝棚都没有!你们这群废物,不想着怎么解决问题,反而还想让他们自己掏钱?”
朱元璋指着宋濂的鼻子,怒极反笑:“咱算是看明白了!靠你们的‘德’,能教化出粮食?能教化出钢铁?能教化退外敌?”
“咱告诉你们,从今天起,在大明,能让百姓过上好日子的,就是大学问!能让国家富强的,就是大功绩!”
他的目光扫过全场,声音如洪钟大吕。
“咱宣布,此次比试,皇家格物院,胜!”
“按照赌约!”朱元璋的声音陡然变得森寒,“宋濂,以及参与此次比试的所有翰林院官员,俸禄减半!即刻生效!”
“削减下的所有俸禄,悉数转拨格物院,充作经费!”
“另外……”朱元璋顿了顿,脸上露出一抹残酷的笑意,“愿赌服输。从明日起,你们十一个人,给咱滚去格物院,报道!”
“你们不是看不起工匠吗?那咱就让你们去伺候工匠!”
“扫地、倒水、研磨、搬运材料!干满三个月,一天都不能少!”
“轰!”
这个判决,比杀了他们还难受。
让堂堂翰林,天子门生,去给一群匠人当杂役?
“不……陛下,不可,士可杀不可辱啊!”一个年轻的翰林修撰尖叫起来,涕泪横流。
“辱?”朱元璋冷笑,“咱看,是你们自己,把自己的脸,丢在了地上。”
他懒得再看这些丢人现眼的东西,转头看向宋应星等人,脸上的煞气瞬间化为欣赏和期许。
“好小子们,给咱长脸了!”
宋应星等人又惊又喜,连忙跪下:“为陛下分忧,为大明效力,乃我等本分!”
“哈哈哈,好一个本分!”朱元璋大乐,走上前,亲手扶起宋应星,“方案做得好,但那都是纸上的东西。咱现在,就把这五十万两白银,和三万将士的安置,全权交给你!”
“咱给你一道特权金牌!营建期间,应天府所有衙门,包括工部、户部,全力配合!谁敢阳奉阴违,拖延推诿,你可持此金牌,先斩后奏!”
此言一出,满朝皆惊。
这等于,是给了这个不到二十岁的年轻人,尚方宝剑!
朱元璋就是要用这种最直接,最霸道的方式,告诉所有人,他改革的决心。
“臣……领旨!”宋应星手捧着那沉甸甸的金牌,只觉得比一座山还重。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和格物院的命运,已经和这座即将拔地而起的“蜂巢城”,和整个大明的未来,紧紧地绑在了一起。
就在这时,一直瘫软在地的宋濂,猛地抬起头,双目赤红,死死盯着那个意气风发的年轻人,又看了看龙椅上那个冷酷的帝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