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大乔泪如雨下、楚楚动人的脸庞,聆听着她抽抽搭搭、哽咽着吐露的真相,司马懿那颗仿佛被冰封于寒湖之下的心,猛然间裂开了一道细微却刺眼的缝隙。
一股鲜明而锐利的痛悔之情,如利刃般猝不及防地刺入了他那颗平日里被重重谋略与冷静外壳紧紧包裹的心脏。
他,误解了她。
他竟以最恶劣的揣度,去玷污了她那双清澈如泉水、只盛满关切与依赖的眼眸。
她并非在隐瞒,而是在以一种笨拙而真挚的方式,守护着一个她误以为脆弱、需要倍加呵护的秘密——一个关于他身体的隐秘。
她所有的“异常”举动,那如影随形、片刻不离的凝视,那支支吾吾、慌乱无措的神情,以及被斥责时满腹的委屈……一切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而这解释,却让他方才那如雷霆般汹涌的怒火,显得如此荒谬,如此……不堪一击。
“……我只是太担心您的身体了……”
她带着哭腔的话语,如同重锤一般,反复敲击着他的耳膜,也震荡着他此刻泛起层层涟漪的心湖。
他看到她因极度恐惧与委屈而微微颤抖的肩膀,看到她用衣袖胡乱擦拭泪水,却越擦越显得狼狈不堪的可怜模样,一股强烈的自我厌恶感瞬间将他紧紧攫住。
他恨自己,恨自己那多疑成性、几乎已深深烙印在骨髓中的思维模式。在朝堂之上,在军营之中,对任何细微的风吹草动都报以最深沉的怀疑,这是他赖以生存的法则。
然而,他竟将这套冰冷的法则,无情地施加在了这个将他视为唯一依靠、心思纯净如白纸的女孩身上。
他凭什么?凭什么就因为自己习惯了黑暗与算计,便认为身边之人也必然心怀鬼胎?凭什么因为她的目光长久停留,就断定她心怀不轨?
那分明是担忧!是自他归来后便一直悬于心口、无处安放、只能通过目光来确认他安好的、最纯粹不过的担忧!
他忆起她刚才被吓得猛然一颤的脆弱模样,忆起她在他拍案而起时瞬间苍白的脸色。
他竟用对待政敌、对待敌人的威压,去恐吓了一个只因关心他而露出破绽的孩子。“我何时骗过您?”——她刚才的反问,此刻听起来如此刺耳,如此令人心痛。
是啊,她从未骗过他。是他,被自己心中的鬼蜮所蒙蔽,率先对她投下了不信任的巨石。
心痛的感觉愈发清晰,不仅仅是因为误解了她,更是因为他意识到,自己那看似坚不可摧的内心堡垒,或许早已在不经意间,被这些柔软的、他不愿承认的牵挂所悄然渗透。
而正是这种渗透,让他犯下了如此低级的错误——误伤了最不应被伤害的人。
看着大乔哭得如此伤心欲绝,司马懿心里五味杂陈,很不好受。
但他却不愿放下自己的面子,心中暗自嘀咕:自己不过是语气稍微重了些,质疑了她几句而已,她怎么就哭成了这样,真是太不像话了。
难道以前自己教给她的那些坚强与自持,她都忘了吗?如此矫情,容不下几句恶语,一点都不坚强!
怎么这么不争气呢?一点儿都没学会坚强吗?
想到这里,司马懿的愧疚之情顿时又被怒火所占据。他刚想开口训斥大乔,却突然想起了甄姬之前对他说的那些话。
“我们没有上天的视角,无法时时刻刻洞察对方的心思。大乔姑娘看不见你为了她所受的伤、流的血;你也看不见大乔姑娘因为担心你而流的泪。但为了不让对方担心,我们都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可是,如果双方都如此表现,误会便会接踵而至,甚至会在脑海中胡思乱想,觉得对方可能根本就没把自己当回事儿。这样,双方之间便会充满了猜忌与隔阂,好不容易积累起来的感情,也会因此而慢慢破裂。更致命的是,因为这些莫名其妙的猜忌,会导致种种误会越陷越深。到最后,实在是受不了太多的不确定因素,可能会对对方说出很伤心、很违心的话。而对方,也会因为一气之下,顺着你的意,说出同样伤心的话。那一刻,感情便会彻底破碎,再也无法拼凑起来。到最后,不仅没有解决隔阂,反而让这些根本就不存在的隔阂,毁掉了你们这么多年的感情。这,难道不遗憾吗?”
甄姬的话,如同警钟一般,在他的脑海里回荡起来。他顿时意识到,自己现在不就是这样吗?
因为自己的胡乱猜测,让大乔本来的一片好意遭到了严重打击,她感到无比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