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的段韶见状,双目微微眯起,比起周围露出讶色的人们不知道要好多少。
这变故完全出乎诸人的意料,本以为许久不见,天子和赵郡王间会有些龃龉,进而出现裂隙,有可趁之机。
如今看来,赵郡王已经完全不能打了,即便他自己还想争一争,在其他人眼中也远远不能与至尊抗衡,已经失去了在晋阳做主的机会。
或许,从常山王死后,晋阳就再也没有机会了吧?齐国之内,能够代表他们的除了娄后,便是高氏宗王,否则就不是齐国了……
而这样的人,不符合如今齐国的利益,谁都想坐享其成、坐吃山空、坐收渔翁之利,而不是再次卷入新的纷乱——旁边还有一个虎视眈眈的周国呢!
不能在高氏以外选人,高氏内,又无人能与新君抗衡了……
段韶微微叹了口气,抬头看天。
高王,您满意了吗?文襄皇帝,您呢?天保帝,你……必然十分喜悦了吧?!
六镇的鲜卑,最后还是臣服在汉人,你们高家的脚下了!
段韶早有预感,因此在这时候也不怎么失落,而是迅速转移了战略目标:自己的妹妹还能生,让她先为至尊生个后嗣也不错。
即便至尊重汉,将来必会抑鲜,但借着这个孩子,也能让他们段氏继续做至尊重要的棋子,荣宠不衰。
再怎么抑制鲜卑人,最终都要竖立那么一两支牌坊,用来告诉世人“自己没有鲜汉之别”,正如同高王再怎么假扮鲜卑人,也要保留本族汉族的朝堂力量。
此时的段韶,目光已经放在未来二十年后的朝局上了。
“须拔叔不要如此悲伤……”
高长恭等人过来,好一番劝说,才让高睿收回剩下的眼泪,啜泣着:“许久不见至尊,臣喜极而泣,丢了皇家的颜面,实在是惭愧!”
高殷未说什么,背过身去,让侍者去帮高睿打点脸妆,其他侍者凑过来,小声说:“祭仪准备已毕。”
高殷点点头,率领众臣走向平整的祭地。
全军以鼓角号令,八方竖起旌旗符节,五种兵器陈列在两侧座位,有司送上牺牲,乐工登壇演奏《广成》之乐,舞《皇始》之舞。
(之后要对礼乐也做一番革新啊。)
高殷忍不住这么想。
高湛也不是一无是处,相反,在夺权方面也有许多小巧思。比如齐律,就是高湛时期定下来的,此前高殷所进行的均田新制的改革,也在高湛时期,可以说他一门心思都动在了怎么不与晋阳勋贵起正面冲突,而又竖立起自己的威望、悄悄培养基本盘的设计上,四郊、宗庙以及三朝之礼乐的祭祀,也是他在位期间定好了标准,此时的齐国还有些混乱,用的礼乐典章仍是北魏流传下来,祖珽稍微改过的“洛阳旧乐”。
现在齐国还没做到祭祀哪个皇帝,就用对应的舞律和乐章,没达到细致分明,是一个缺陷,不得不说是高殷在政治上的一个失误。不过现在诸事繁杂,也顾不上这仪礼,先凑合过去,将来让朝臣再商议出一个典章来,重新梳理礼祭的顺序,确定帝王的尊威。
高殷以太牢进行祭祀,先祭黄帝,而后祭祀高祖,接着祭祀太祖,举行三次献酒之礼。
每次献酒,六军都随之欢呼,等祭事完毕,便焚柴燃烧祭台,将祭肉赏赐给有功之臣,也就是高睿,高睿含着泪吃下祭肉,祭礼到此结束,接着诸臣发出接连不断的欢呼声,就这样进入了晋阳城中。
声势浩大的巡礼已经感染了晋阳,城中喜气洋洋,勋贵们的严肃和恐慌完全影响不了中下底层的士卒和百姓,甚至于,他们更期盼着高家的王者来到晋阳,毕竟在晋阳人看来,这里才是高氏的龙兴之地,是真正的帝都。
新至尊的面容,在他们的臆想中也变得恐怖、残暴,毕竟登基未久,便摆平了常山王的政变,贺拔太保、常山王、斛律右丞相等人接连去世,刘洪徽、鲜于世荣等人更是被虐杀,甚至连娄太后都被其控制住了,其手段实在可怕。
再加上稷山以及讨伐库莫奚的威名,新君相比于先帝,差的也只是统治的时间,若再算上对淮南的开发、对陈国的布略,以及这两年经济改革的成果,可以说已经完全超越了先帝——毕竟要在混账方面超越先帝,还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这样的至尊来到晋阳,会带来何种改变呢?底下的民众无从干涉,只得无奈而好整以暇地看戏,如今的压力给到了晋阳勋贵们这边。
“我就是不服这个主!”
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小将拍打桌子,将上面的东西都击得震颤,碗碟摔在地上,如他的神色一样激动:“怎么?他来了,我们的日子就不过了,对这小皇帝俯首称臣?”
“我们的确是他的臣子。”
旁边之人忍不住道:“天保在日,我们也是这么过来的,大不了就忍几年,等他……”
“等他什么?脸还没我脚大的东西,才几岁?等他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