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铜镜里映出的,是皇后雍容的仪容,但镜中人的内心早已是天翻地覆。
死去三年的丈夫,浴火重生,不仅回来了,还带着雷霆手段夺回了江山。
今日,她不再是孀居的懿安皇后,而要再度成为他的皇后。
这并非简单的复位,而是要将过去三年的哀悼、眼泪、以及已然习惯的孤寂生生撕裂,去面对一个熟悉又陌生、威严更胜从前的“亡夫”
。
周皇后早已来见过礼,姿态恭谨却难掩尴尬,两人相对无言,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名状的悲喜交织。
宫门外,仪仗卤簿早已陈列。
旌旗伞盖,斧钺金瓜,锦衣大汉将军们身着金甲,肃穆而立,一直从乾清宫排到了奉天殿。
空气凝固得如同铁板,只有偶尔传来的马蹄轻叩和金甲摩擦的铿锵声,打破这黎明前的死寂。
朱启明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激荡的复杂情绪。
他看了一眼镜中那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威严赫赫的皇帝形象,迈开了脚步。
“起驾——”
尖锐的唱喏声划破长空。
沉重的宫门次第洞开。
朱启明乘坐御辇,在庞大仪仗的簇拥下,缓缓向奉天殿行进。
天色微熹,晨曦的第一缕光试图穿透云层,照亮了他前行的道路,也照亮了道路两旁跪伏于地、山呼万岁的侍卫与内官。
奉天殿广场上,文武百官早已按品级肃立等候。
他们穿着最庄重的朝服,如同彩色的碑林。
当皇帝的仪仗出现时,庞大的乐队开始奏响庄严恢弘的乐章。
钟磬齐鸣,韶乐喧天。
朱启明走下御辇,一步步踏上奉天殿那高耸的汉白玉台阶。
冕旒阻碍了他的视线,他只能看着脚下的路,听着自己的心跳和那震彻天地的礼乐。
每一步,都仿佛踏在历史的脉搏上。
他能感受到下方无数道目光,敬畏的、好奇的、恐惧的、审视的……聚焦在他身上。
终于,他走到了大殿门口,看到了那巍峨的龙椅,以及站在龙椅旁,同样身着隆重礼服,面色平静中带着一丝释然的朱由检,和略显紧张的周皇后。
内阁辅孙承宗、兵部尚书李邦华、户部尚书毕自严等重臣立于百官之前。
在武官队列的相对靠前位置,朱启明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王翠娥特许穿戴指挥使级麒麟服,英姿飒爽,格外醒目地站在一群勋贵武将之中。
她身姿挺拔,目光追随着那个一步步走向至高之位的男人,眼神复杂难言。
有骄傲,有欣慰,有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
那个在营中能与她摔打嬉笑、并肩作战的男人,此刻被笼罩在神圣的光环和繁复的礼仪之中,变得无比遥远。
那身衮冕,隔开的不仅是几步台阶,更是一个世界。
她微微攥紧了袖中的手,随即又强迫自己松开,脸上恢复了一片平静的肃穆。
她知道自己的位置,也做出了选择,但心头的酸涩,唯她自知,冷暖在胸。
仪式按部就班地进行。
先,是朱由检以皇帝身份进行的最后一步。
辅孙承宗出列,展开那卷昨日定稿的禅位诏书,以苍老而洪亮的声音,向天地祖宗、百官万民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以渺躬,承嗣祖宗鸿业,于兹三载……”
诏书的内容,昨日已在阁臣间小范围传阅,但此刻由辅在奉天殿上公开宣读,其力量依旧震撼人心。
当读到“皇兄由校,天命弗僭,显圣于寰宇。
非惟神明庇佑,实乃肉身重临!”
时,百官中响起一阵阵低声惊叹。
当读到“破奴酋于阵前,缚贝勒于阙下”
的具体功绩时,武官队列中不少人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板。
而最终读到“敬循古道,告于天地、宗庙、社稷,于崇祯三年三月吉日,禅皇帝位于皇兄由校”
时,整个广场上一片肃穆,禅让的最终法律程序,于此完成。
诏书读完,奉天殿内外一片寂静,落针可闻。
最关键的时刻到来。
朱由检深吸一口气,从御座上站起身,亲手从御案上捧起那沉甸甸的皇帝玺绶,转身,面向朱启明。
他一步步走下御阶,来到朱启明面前,目光相接。
没有言语,只有一种无声的托付与交接。
朱由检将代表皇权的玺绶,郑重地递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