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高欢放下帐帘,转身时脸上已恢复了一贯的从容。他缓步踱至案前,指尖轻抚过案上那把跟随他多年的大夏龙雀,声音低沉:
“兴国,你要记住。这世上能成大事者,多半是一定要经历一番常人难以想象的坎坷磨难的。所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智,劳其筋骨,饿其体肤……”
说着,他叹了口气,目光穿透摇曳的烛火,似乎是说给对方,又似乎是说给自己:
“你看那汉高祖刘邦,起于亭长,屡战屡败,彭城一战几乎全军覆没,仓皇逃命时连亲生骨肉都要推下车去。可就是这样一个人,最终开创了大汉四百年基业;再看那兵仙韩信,当年胯下之辱何其羞辱?堂堂七尺男儿,却要忍受市井无赖的欺凌。可正是这份忍辱负重的气度,让他日后能包羞忍耻,一匡天下。”
高欢突然转身,目光如电直视陈霸先:
“至于兴国你,不也是从一介布衣走到今日?当年你在乡间耕读时,可曾想过有朝一日能统领千军万马?”
他轻轻拍了拍案上的长刀:
“所谓‘不经一番寒彻骨,怎得梅花扑鼻香’啊”
陈霸先默然。帐内一时只有烛火轻微的噼啪声。
“报!”帐外突然传来亲兵急促的声音,“独孤将军急报!”
高欢眉头一挑:“进来。”
亲兵浑身湿透,单膝跪地呈上一封火漆密信。高欢拆开一看,眼中精光暴射:
“好!独孤如愿不愧是我之福将啊!”他猛地一拍案几:
“一举攻破宇文黑獭的三道防线!黑獭这下该睡不着觉了!”
他将军报递给苏绰,转身对陈霸先道:
“兴国,现在你可明白了?没有江南策应,我照样能打得宇文黑獭丢盔弃甲!”
他负手而立,语气中透着不容置疑的自信:
“这天下大势,终究是要靠实力说话!”
陈霸先望着高欢意气风发的侧脸,忽然明白了为何这个男人能在乱世中崛起。这个人简直就是一柄出鞘的利剑,锋芒毕露却又收放自如,既有雷霆手段,又有吞吐天下的气魄。
“末将愿给王上执鞭随镫!”陈霸先抱拳,声音坚定:
“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高欢大笑:“好!这才是我北地儿郎的气概!”他大步走向帐门,猛地掀开帘幕,任由风雨扑面而来:
“传令三军,待雨停后,全军开拔!”
…………
伏俟城,吐谷浑王城。
这座矗立在青海湖畔的白色王城,承载着一个游牧民族两百余年的荣光。
当年,辽东鲜卑慕容部的长子吐谷浑,因战马相斗引发的兄弟阋墙,毅然率领一千七百户部众踏上西迁之路。临行前,他望着辽东的茫茫雪原,对弟弟慕容廆折箭为誓,永不东还。
这支队伍穿越沙州的漫天风雪,踏破阴山的千年冻土,在茫茫戈壁中跋涉经年。
当他们翻过最后一道山梁,望见青海湖的粼粼波光时,吐谷浑抚摸着相伴多年的坐骑鬃毛,洒泪长叹:
“此水之西,便是天赐立族之地!”。
自此,这支慕容部便以“吐谷浑”为号,如同青海高原上永不消散的朔风,席卷西羌千里牧场。他们融合羌人、氐人,建立起一个横跨河湟的强大政权。
早期吐谷浑的君主多称“大单于”,也曾被南朝封为“河南王”(地理意义上的河南)每到春日,大单于都会在青海湖畔举行祭祀大典,数万铁骑环湖而立,声势浩大。
传到夸吕这一代,正值江南江北连年战乱。这位雄才大略的君主见中原王朝无暇西顾,便毅然废止“河南王”的封号,仿突厥传统首称“可汗”。
他在青海湖西岸择险要处营建伏俟城,此城北依切吉河天险,南屏青海南山屏障,城墙高达三丈,兼具军事要塞与丝路商站功能。
城中设有专门交易“青海骢”的马市,来自西域的商队络绎不绝。吐谷浑借此垄断青海道贸易,其精良的铁器和迅捷的马队闻名遐迩,成为连接中原、西域的商贸中枢。
用中原的话说,吐谷浑的日子是一天比一天红火起来了。
此刻,吐谷浑可汗慕容夸吕正斜倚在铺着雪豹皮的王座上,手中把玩着一枚来自于阗的玉杯。堂内炭盆中,上等的松炭烧得正旺,将整个空间烘得温暖如春。
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