剥开糖纸塞到小花嘴里,娃的眼睛瞬间亮了,小舌头裹着糖块,腮帮子鼓得圆圆的,嘴角还沾着点糖渣。
"你看这娃,多精神。"穿蓝布衫的媳妇把小花抱起来,用脸颊蹭着娃的软毛,"惠娥,你这日子,总得往前看。"
惠娥的手顿了顿,针尖在布面上扎出个小窟窿。她低下头继续引线,声音轻轻的:"我现在这样,挺好。"
"好啥呀?"另一个媳妇纳着鞋底,线绳穿过布面发出"嗤"的轻响,"你才二十五,总不能守着回忆过一辈子。前几天我娘家村有个后生,人老实,会打铁,听说了你的事,托我问问......"
话没说完就被二婶子打断:"说这些干啥,惠娥心里有数。"她给惠娥递过一碗热水,粗瓷碗边还留着个豁口,眼神里带着体谅,"不过话说回来,你这'李氏'叫了这么多年,总不是个正经名字。女人家,得有个名有个姓,听着也亮堂。"
这话倒提醒了众人。女人们七嘴八舌地琢磨起来,有说叫"春兰"的,"山里的兰花耐活,风吹雨打都不怕";有说叫"秋菊"的,"菊花经霜,看着柔弱,骨头硬";吵得像群闹喳喳的麻雀。最后还是教书先生的媳妇说了句:"我看叫'惠娥'吧,惠是贤惠,娥是娇娥,配得上她的人。"
惠娥抱着刚睡着的小花,指尖轻轻划过女儿的眉眼。窑外的阳光透过窗棂,在环宇的遗像上投下块光斑,照片上的人笑得还是那么憨,露出两颗小虎牙。她沉默了半晌,轻轻"嗯"了一声:"就叫惠娥吧。"
从那天起,"李惠娥"这个名字就在村里传开了。张大爷喊她"惠娥",二婶子喊她"惠娥妹子",连三岁的娃见了她,都会奶声奶气地喊"惠娥婶"。名字像是道无形的门槛,跨过去,好像日子就真的能换个模样。队里记工分时,会计在本子上写下"李惠娥"三个字,笔尖划过纸页的声音,让她心里莫名地松快了些。年底分红时,队长把装着玉米和豆子的布口袋递给她,布袋上还印着"农业学大寨"的红字,笑着说:"惠娥,这是你应得的,环宇在天有灵,也盼着你们娘俩过好日子。"
只是到了夜里,那道门槛就消失了。
每天哄睡小花,惠娥总爱坐在炕沿上,就着煤油灯昏黄的光,看环宇的遗像。照片是环宇当村长那年拍的,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背景是大队部的土坯墙,墙皮还掉了块,他笑得有些拘谨,眼角的皱纹里盛着光。她伸出手,指尖轻轻碰了碰照片上的人,指腹擦过他的眉眼、他的嘴角,像是在触摸那些早已走远的日子。
她想起刚嫁过来那年,环宇在院里种了棵梨树,说等结果了给她做梨膏。头年挂果时,他踩着梯子摘梨,梯子晃了晃,他"哎哟"一声摔下来,胳膊肘擦破了皮,渗着血珠,却举着怀里的梨傻笑:"你看这梨,黄澄澄的,甜着呢。"她赶紧拿了布条给他包扎,他却把梨塞到她嘴里:"你先尝尝,我特意留着最大的。"
她想起他第一次当选村长,夜里睡不着,在油灯下写计划,笔尖在纸上沙沙响,写错了就用舌头舔舔笔尖,重新写,纸页边缘都被舔出了毛边。她半夜醒来,看见他还在写,就披衣起来给他倒了碗热水,他抬头冲她笑:"等咱村的水渠修好了,再把河槽清了,日子肯定能好起来。"
她想起小花满月那天,他喝了点酒,红着脸说"咱闺女将来准有出息",说着就把娃举过头顶,吓得她赶紧抢下来,他却嘿嘿笑:"咱环宇的闺女,就得这么结实,将来能跟你一样,是个能干的。"
那些画面像落在宣纸上的墨,晕开一片暖,又很快被心口的凉浸得发沉。炕头的小花翻了个身,小嘴里嘟囔着什么,大概是梦见了白天的水果糖。惠娥赶紧吹灭油灯,摸黑躺下,把女儿往怀里搂了搂。黑暗里,她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一下下撞着空荡荡的胸口。她想起环宇宽厚的肩膀,扛着粮食时总让她扶着点,说"别累着";想起他手掌的温度,冬天会把她的手揣进自己怀里焐着,直到她的手指暖过来;想起那些被烟火气熏得暖融融的夜晚,他坐在灶膛前添柴,火光映着他的侧脸,她在案板上擀面,面团在擀面杖下慢慢变薄,麦香混着柴火的味道,在窑里弥漫。原来失去一个人,不只是少了个说话的伴,是日子里忽然没了那股让人踏实的味道,像炒菜忘了放盐,寡淡得让人难以下咽。
这样的夜晚,总有人悄悄来敲她的窑门。
是环宇的娘,那个头发已经花白的老太太。老人从不在白天来,总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挎着个蓝布包,里面装着刚烙好的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