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的南熏楼，一向都是很冷清的。

午时之前，姑娘们几乎都还在睡觉，钱妈妈也没有起身。

周棠梨洗漱完毕后，便去了芷琴的房间。

她起得很早，房间已经收拾妥当，换下了平日常穿的艳丽裙衫，只着荆钗布裙，却仍是掩盖不了那过人的美貌。

“芷琴姑娘，你这是在等什么人吗？”她走进去，看到榻上放置着一个很小的包袱，看样子，芷琴是打算要离开南熏楼。

芷琴笑着拉过她：“冯公子答应我，今天要来南熏楼接我离开。”

哦，原来如此，怪不得连包袱都收拾好了。

“那甘棠就先提前恭喜姑娘了，预祝姑娘和冯公子白首偕老，幸福美满。”

芷琴抿唇一笑，这是自打周棠梨见到她开始，第一次见她笑。

真是美人一笑，万物失色。

“甘棠，你也要多为自己考虑考虑，南熏楼终究不是久留之地，虽然你只是做丫头的，可不论哪个正经人家的男子，都不希望自己的妻子，出身于这种烟花之地。”拉着她的手，芷琴好心规劝。

周棠梨口中应着：“姑娘说的对，我会认真考虑的。”心里却在暗自腹诽，你既然明白这个道理，难道就不怕那个冯公子，也是这般想法吗？

万一，他也嫌弃你出身卑贱，不肯前来接你，又当如何？

不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前世看了太多这样的故事，戏文里说的伉俪情深，患难与共全都是假的。

在现实面前，一腔深情也会变成一文不值的废品。

她只希望，芷琴是特殊的，那个冯公子，更不是万千负心汉中的其中之一。

陪着她等了一阵，钱妈妈也过来了。

她看着芷琴，不舍之意溢于言表。

也许是不舍得她这块金字招牌，也许是多年相处，多少还是有些情分割舍不掉。

她摸索了半天，才把一张揉得皱皱巴巴的纸张递给芷琴：“妈妈我答应过你，今日就放你离开，虽然想要反悔，但勉强留下你，也没什么意思，妈妈我不是那种放不开的人。”

接过自己的卖身契，芷琴激动地手都有些抖。

她终于可以离开这里了，可以堂堂正正地和冯公子在一起了。

钱妈妈看着她，叹息几声，“芷琴，不是妈妈小气，看不得你的好，那个冯秀才一看就不是个正直之人，妈妈这双眼睛，看人可是很准的，不管你信是不信，总之你一定要听妈妈的，就算他肯娶你，你也要为自己留好后路，免得人财两空，落个惨遭抛弃的下场。”

芷琴将卖身契仔细叠好，揣进怀里，面对钱妈妈的提点，她只轻轻摇了摇头：“我相信冯公子，他不是那种人，我早就对他坦诚自己的身份，但他并未因此嫌弃于我。”

钱妈妈见她如此固执，也就不再多说：“行，那个冯秀才毕竟是你的心上人，妈妈我说再多也没用，只希望你记着我今日的话，真有那么一天，你来求我，我也会帮你一把的。”

芷琴不以为意，在她心里，冯公子就是这世上最好的人。

这样好的人，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辜负她的。

钱妈妈也懒得再跟她拉扯，这种深陷于情爱中的姑娘，她见的太多了，没有一个是有好下场的。

她等着芷琴后悔。

钱妈妈离开后，芷琴连忙将怀中的卖身契拿出，展开来，来来回回读了好几遍，每读一遍，眼神就明亮几分。

天知道她有多想离开这里，连梦里都想，如今，遥不可及的梦真的就要实现了。

“甘棠，把那边的烛台给我拿过来。”她指着对面桌案上，燃了一晚即将燃尽的蜡烛。

周棠梨走过去，端起烛台，

看着烛台上一滩触目惊心的烛泪，心里总觉得沉甸甸的，难以开怀。

将烛台拿给芷琴，她立马将手中的卖身契置于火苗上，看着火舌舔上纸张，瞬间将这一纸禁锢她自由的文书吞噬干净，她长长舒了口气。

她已经迫不及待，要走出这幢沉闷压抑的楼阁了。

周棠梨就这样陪在兴奋欢喜的芷琴身边，想着见到冯秀才后，要怎么才能不露声色的套话，一时间也忘了时辰，等回过神后，发现天色竟已经暗了下来。

她连忙看向一旁的芷琴，发现她脸上喜悦的神色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落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