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叫出自己名字的刹那，云策不由得浑身一颤。

他知道大人很可怕，也见识过他可怕的一面，却从未如此刻这般，深深恐惧着，与他的对视。

他觉得自己的灵魂都像是被攫住了一般，如影随形的紧张与畏惧，如影随形。

“一炷香后，你的穴道会自行解开。”他抬手，一阵风过，钉在门框上的匕首，在一股无形之力的牵引下，落到了他的掌心。

将匕首在袖口上随意擦了擦，然后搁在一旁同样破烂不堪的桌面上，随后打开门走了出去。

“我去镇抚司的议事厅等你，只有一个时辰，过时不候。”

直到牢狱内重新回归寂静，云策脸颊旁的一滴汗，才落下来。

一般这个时辰，镇抚司内是不会有人的，但江意承除外。

议事厅哪怕整晚灯火通明，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此刻江意承正坐在椅子上，手里把玩着一个玉雕的小人，那小人雕刻的实在有些粗糙，离近了看，才能勉强看出，那是个人的形状。

但他却爱不释手，来来回回地放在转动欣赏着，直到门口出现了一个人。

依旧一身夜行衣的云策，除了脸上的黑巾已经取掉了以外，和之前在大理寺牢狱中，没有任何区别。

江意承却不知何时，换上了一身常服，月白色的宽大袍子，让处于明亮灯火下的他，多出了几分温润如玉的气韵。

余光瞥到门口的人，他将手中的玉雕赛回袖中，指指对面的椅子：“进来坐吧。”

云策却像是无法迈步脚步一样，站在门口，始终一动不动。

他斜睨他一眼，“怎么？你的穴道不是已经解了，还杵在那做什么？”

云策低着头，好半晌才艰难无比的迈出了两步。

江意承蹙眉：“我不是让你过来做么？你离我那么远，我怎么与你说话？”

云策抬起头，用踟蹰不解的目光探向他：“大人，你不该是这种反应。”

江意承被气笑了：“那你觉得我该是什么反应？暴跳如雷，怒发冲冠，痛心疾首？”

哪有反应都有可能，但最不应该的，就是此刻的平静无恙。

云策缓缓走过去，站在了江意承的对面，却没有坐下：“大人完全可以杀了我，以我之能，根本不是大人的对手。”

江意承点着头：“没错，我刚才的确有一瞬，想要杀了你。”

云策最明白，江意承是那种眼里容不得半点沙子的人，在自己被他发现的那一刻，他就认为自己必死无疑。

所以在他看来，江意承此刻的所有平静，都只是表象。

但非常奇怪，他此刻离江意承这么近，却感觉不到半点杀意。

看出他的疑惑，江意承将之前没说完的话补充完整：“不过刚才是刚才，现在是现在，我已经决定不杀你了。”

“为什么？”他动动唇，说出的话有些沙哑。

江意承再次指了指对面，示意他坐下，自己总是抬着头跟他说话，很累人的：“你是我的手下，我的心腹，你做错了事，责任最大的人，自然是我。”

云策心情很复杂，他完全没有想到江意承会这样说，在此之前，他一直以为，自己的这个长官，是个只讲结果，不看原因的人。

“大人，对不起，我……”他深吸口气，虽然来的时候，就已经把要说的话想好，可真要一五一十讲出来，还是令人倍感艰难：“我没什么要解释的，我做这些，只是为了报复。”

江意承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微偏着头，似乎在认真聆听：“这个理由倒也合情合理，是你能做出的事。”

云策顿时一阵汗颜，头一次觉得，自己那些举动实在过于儿戏。

“杜大人是个好人，可他却死的太冤。”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之前想好的解释，最后却化为了这么一句感叹。

江意承闲散的目光蓦地一凝，也跟着感慨了一句：“是啊，他是个好人，可好人总是没有好报，你说这是为什么？”

面对他自言自语的反问，云策一个字都回答不上来。

在锦衣卫的这些年，他看了太多，世间冷暖，人性凉薄，有的时候连他自己都怀疑，自己到底算个好人还是恶人。

可杜准，那个重情重义，力拔山兮气盖世的杜指挥使，他让自己明白了，什么才是一个人，在这世上立身的根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