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如同苍天悲悯却无用的泪水,冲刷着这片被死亡浸透的土地。克伊特拉着乌的小手,踩着脚下粘稠湿滑、混合着暗红血浆与内脏碎块的泥泞,继续向聚落深处探去。
每一步都伴随着令人作呕的“噗叽”声,每一步都仿佛踏在凝固的绝望之上。
空气中弥漫的恶臭在雨水的稀释下非但没有消散,反而发酵出一种更加令人窒息的腐败气息,混合着浓重的血腥和铁锈味,如同无形的毒瘴,冰冷地钻进鼻腔,直抵肺腑。
乌被“幽影绸”彻底遮蔽了视觉和精神感知,世界只剩下绝对的黑暗、刺骨的冰冷、脚下的粘腻与滑腻、以及那无处不在的、令人灵魂颤抖的死亡气息。
他只能紧紧抓着克伊特的手,那只手此刻冰冷而稳定,如同在惊涛骇浪中唯一的锚。
手腕上传来的沉重感,此刻也带着一种诡异的安抚,提醒着他自身的存在。
前方的景象,穿透雨幕,映入克伊特那双如同极北冰湖般剔透的浅蓝色眼眸。
那是一座极其高大雄壮的……雕塑?
不。
是一个人。
一个如山岳般魁梧的身影,穿着某种制式的、沾染了大量污迹和破损的厚重铠甲。
他以一种极其悲怆的姿态,双膝重重地跪倒在泥泞的血泊之中。
巨大的头颅深深地垂下,花白的头发被雨水打湿,紧贴在布满深刻皱纹和血污的额头上。
他的双手无力地垂在身侧,一只巨大的、沾满凝固血块和泥土的战锤,就掉落在手边不远处的泥水里。
丹田位置破了个巨大的空,甚至透过那个洞能看到他身后的景象,血液时不时从上方滴落,下方有了些许干涸的迹象,显然保持这姿势已久。
他跪在那里,像一尊被风雨侵蚀了千年的石像,又像一个在神像前忏悔至死的巨人。
巨大的身躯即使跪倒,依旧散发着一种生前的威压,此刻却被冰冷的死亡彻底冻结。
克伊特的脚步,在看清那个身影的瞬间,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他见过他。
默克。
石心镇的掌权者,勃朗克星上这片荒凉之地最后的守护者。
一个固执、严厉,甚至有些粗鲁,却将整个聚落扛在肩上的男人。
克伊特曾不止一次在圣殿接到过石心镇的求援,处理过袭击矿洞的元力兽群,也调解过聚落内部因水源引发的械斗。
每一次,默克都站在最前面,用他那魁梧的身躯和手中的战锤,守护着他身后那些在贫瘠土地上挣扎求生的镇民。
而此刻,这位曾经的守护者,只剩下冰冷僵硬的躯壳,以最屈辱的跪姿,倒在了他誓死守护的家园门口。
克伊特浅蓝色的眼眸深处,冰封的湖面下,仿佛有某种极其深沉的东西碎裂开来,涌动着难以言喻的悲伤与刺痛。
那冰湖般的色泽,似乎更加幽深寒冷了几分。
就在默克那如同小山般跪倒的庞大身躯旁,一个小小的身影蜷缩着,紧紧依偎着他冰冷的、覆盖着泥泞铠甲的大腿。
那是一个孩子,看起来只有七八岁,瘦小得可怜。
他身上同样破破烂烂的衣服早已被雨水和血水浸透,紧紧贴在单薄的身体上。
小小的头颅埋在默克冰冷的腿甲上,肩膀剧烈地耸动着。没有撕心裂肺的哭喊,只有一种压抑到极致、如同濒死幼兽般的、断断续续的呜咽和抽泣声。
那声音被雨声掩盖了大半,却比任何嚎哭都更让人心碎,充满了被整个世界遗弃的绝望和无助。
克伊特拉着乌,停在了几步之外。
冰冷的雨水顺着他的银发滑落,沿着他线条刚毅的下颌滴落。
他缓缓松开乌的手,示意他站在原地别动。
他微微屈身,伸出两根修长的手指,极其自然地、如同最熟练的猎手检查痕迹般,沾了沾脚下泥泞中一滩尚未被完全冲刷掉的黑红色粘稠液体。
指尖捻动,感受着那血液的粘度和温度。
他的目光扫过周围尸体上开始出现的、细微的尸僵和腐败迹象,还有血迹氧化发黑的程度。
“大概……一天以前。”
克伊特的声音低沉而清晰,穿透雨幕,像是在陈述一个冰冷的、与己无关的事实,又像是在对那个哭泣的孩子解释。
一天前……距离圣殿收到那断断续续的求救信号,还不到两个小时。
他们已是极限速度赶来。
他缓缓直起身,迈步走向那个蜷缩在巨人尸体旁的小小身影。
每一步都踏在血水泥泞中,发出沉重的声音。
克伊特在离孩子几步远的地方停下,蹲下身,让自己的视线尽量与那孩子平齐。
雨水顺着他银色的发梢流下,滑过他圣洁却沾染了血污和泥点的脸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