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浅浅的痕迹。杜月笙俯身拾帕,见角上绣着蜡梅,嗤笑一声:"梅郎到底矜贵,弃帕如弃敝履。"却将帕子纳入怀中贴身处。
孟小冬怔望窗外。雪地里的帕子渐被覆盖,唯剩水钻鬓花闪光——那是她去年赠梅兰芳的圣诞礼,镶着他们名字的暗码。忽觉肩头一沉,杜月笙的紫貂裘已披上身,领口烟草气混着硝石味。男人叹息如雪落:"原想学唐明皇暖玉环,可惜我这安禄山,只会焚琴煮鹤。"
她悚然一惊。这比喻恶毒却精准,杜月笙自比叛臣,倒比伪君子坦诚。回头欲语,却见这魔头凝视梅兰芳远去的方向,眼中竟有怜惜——如观一件失手砸碎的官窑瓷。
五、余音绕梁
此后半月,孟小冬在杜公馆唱堂会时,总见那方绣梅帕子出现在杜月笙西装内袋。有夜唱《黛玉焚稿》,她瞥见这土匪头子指腹摩挲帕上蜡梅,眼神似老僧抚摩贝叶经。
清明日,梅兰芳在更新舞台演《贵妃醉酒》。唱至"玉石桥斜倚栏杆"时,他水袖突滞——台下包厢里,杜月笙正给孟小冬斟酒,侧影如刀裁。更惊心的是,孟小冬鬓边竟别着那夜遗失的水钻鬓花,只是旁边多缀了朵金丝蜡梅。
鼓点急转间,梅兰芳的卧鱼身段晃了晃。他分明看见杜月笙隔空举杯,口型比着:"虞姬尚在,霸王何往?"此时满堂彩声如潮,他却听见孟小冬一句散板破空而来,竟是《霸王别姬》里项羽的唱词:"力拔山兮气盖世..."
六、风骨长存
多年后孟小冬避居香港,杜月笙病榻前遣人赠来乌木匣。启之见当年绣梅帕子,血渍已褐,旁有便笺:"梅郎帕上本无字,是吾添作桃花笺。"她方悟那夜茶案勾画,杜月笙早用隐形药水在帕上留了青帮密语——原是一场持续二十年的隔空对弈。
某日偶闻收音机里梅兰芳《别姬》录音,唱到"劝君王饮酒听虞歌"时,她突觉刺耳。原来梅兰芳每至"虞歌"二字必用脑后音,而杜月笙临终前嘶哑的"拿酒来",竟是同样共鸣位置。
窗外南洋暴雨如注,孟小冬摩挲鬓花上蜡梅金丝,忽想起申园那夜杜月笙的话:"江湖人唱戏,假戏真做;戏子闯江湖,真戏假做。"此刻她才懂,那男人早将答案写在最初茶汤勾画里——所谓风骨,不在戏台高低,而在举手投足间,那一口不肯轻易咽下的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