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稳固的西南屏障。朝廷的粮饷时有拖欠,云南的军政开支,很大程度上靠的就是这些“灰色收入”来维持。如今朝廷一纸命令就要收走,让他如何向追随沐家多年的部下交代?让沐家这偌大的府邸,庞大的家族,日后如何维系体面?
他想起父亲临终前的嘱托:“晟儿,沐家与国同休,忠字当头!但也要记住,守好云南,就是守好沐家的根基……”
忠字当头,根基亦重要。如今,这“忠”与“根基”似乎产生了矛盾。朝廷的新政,像一把无形的刀,正在一点点切割沐家在云南的根基。
“告诉,自然要遵从。但云南情况特殊,土司众多,关系复杂,凡事不可操切。清丈田亩、整顿矿山,要‘仔细勘核’,‘循序渐进’,务必以‘稳定’为第一要务,明白吗?”
张荣心领神会:“卑职明白!就是要‘拖’,既要做出姿态,又不能真让朝廷的人动了咱们的根基。”
“去吧。”沐晟挥挥手,疲惫地靠在椅背上。他知道这是在玩火,但沐家数十年的经营,岂能轻易拱手让人?他只希望,远在北京的皇帝和太子,能够体谅他沐家的难处,适可而止。
北京,文华殿内。
朱高炽正在听取刚从云南秘密回京的东厂掌刑千户的禀报。
“殿下,云南官场,可谓铁板一块。大小官员升迁调任,若无黔国公府点头,吏部的文书几乎就是一纸空文。民间甚至有谚云:‘云南的天,是沐家的天;云南的法,是黔国公的话’。”
“朝廷派去推行新政的御史,在昆明尚且还好,一旦到了地方,便被各种理由搪塞、拖延。不是土司闹事,就是山路难行,或者账目不清需要反复核对。请示沐家的门生故旧。”
朱高炽面无表情地听着,手指在案上一份名单上划过,上面列满了云南各级官员的名字,后面大多标注着与沐家的关系——“门生”、“姻亲”、“旧部”。
“沐公本人呢?可有不满朝廷的言论?”朱高炽问。
“回殿下,黔国公本人深居简出,言行谨慎,从未有不臣之语。甚至多次在公开场合表示要效忠陛下和殿下。但是……”千户顿了顿,“正因其态度暧昧,态度行事。”
朱高炽让千户退下,独自在殿内沉思。父皇的话言犹在耳。沐家确实是一块难啃的硬骨头,不能强攻,只能智取。
他走到地图前,凝视着云南。沐家就像一棵深深扎根于红土地上的巨树,枝叶繁茂,荫蔽四方。强行砍伐,必然伤及树下的花草(云南的稳定)。最好的办法,是慢慢松动土壤,剪除过于茂盛的枝桠,让阳光(朝廷的王化)能够透下来,最终让这棵大树自然地融入整片森林,或者……在失去滋养后枯萎。
一个初步的计划,在他心中渐渐成型。或许,可以从那些对沐家并非铁板一块的土司入手?或许,可以借提升云南战略地位之名,增派一些完全忠于朝廷的文武官员?或许,可以找个由头,宣沐晟之子入京“陪伴太子读书”,实为质子?
朱高炽的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这是一盘需要极大耐心和精妙手腕的棋局,对手是一个同样老谋深算的功勋世家。但他别无选择,为了大明帝国的彻底统一和政令畅通,云南这道难关,必须迈过去。
他提起笔,开始起草一份给沐晟的回信,信中充满了对沐家功绩的褒奖和对云南困难的“体谅”,但字里行间,也 subtly 透露出朝廷推行新政的坚定决心。
这封信,将是投向滇云深处那棵巨树的第一锹土。一场不见硝烟,却关乎帝国根本的最高级别政治博弈,悄然拉开了序幕。而远在昆明的沐晟,在收到这封太子的亲笔信后,又会做出怎样的抉择?云南的天空,开始积聚起无形的风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