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已是先登船上,只听得鳌湖上流水声如雷转车鸣,从缺堤处汹汹而来,一夜水声不绝,果然水势凶险,必取城池,但见:
骤然飞急水,忽地起洪波。军卒乘木筏冲来,将士驾天潢飞至。神号鬼哭,昏昏日色无光。岳撼山崩,浩浩波声若怒。城垣尽倒,窝铺皆休。旗帜随波,不见青红交杂。兵戈汩浪,难排霜雪争叉。僵尸如鱼鳖沉浮,热血与波涛并沸。须臾树木连根起,顷刻榱题贴水飞。
比及黎明,水势浩大,漫山遍野,一望汪洋。那扬州城池已如碗子浸在巨海之中一般,只留着城楼雉堞,尺余城墙,尚未浸没。刘梦龙率官军驾着船只,摆齐行伍,飞掉竞渡,直抵城边,城上军心大乱。刘梦龙飞身登城,官军一齐呐喊杀上。提辖王伯超手无所措,早被段鹏举一棒攮中心窝,撅向水里去了。陈翥早已提刀上城,遇着防御万俟大年。万俟大年举锤迎斗,战不数合,早被陈翥一刀挥为两段,死在城上。统制官锦鳞蟒马元见进退无路,只好开城受降。此时众将兵士,尽皆登城,呼喊杀贼之声,震天盈地,杀入城中。云天彪本在府上开讲《春秋大论》,一闻此报,甚是大惊,连忙提刀上城,各门点视,只见四方白旗插满城头,官兵无不竭力攻城,云天彪只得亲身抵敌,力斩百人,不想城墙一脚猛可的钻出两个将弁来,却是周铁园、唐午峰这两个云天彪的心腹,周唐二人眼看云天彪气力将无,各取绳索,暗暗上前,一把套着云天彪,便如包粽般捆缚了四肢,高喊献城而降。
又说当时城中鼎沸,城下军民将士因见大水突至,都是水渌渌的的爬墙上屋,攀木抱梁。老弱肥胖的只好上台上桌。转眼间,连桌台也浮起来,房屋倾圯,都做了水中鱼鳖。比及水势四散退去,城内军民,沉溺的,压杀的,已是无数。梁柱、门扇、窗棂、什物、尸骸,顺流壅塞整个扬州府城。城中只有避暑宫,乃是南梁武帝出家所建,基址高固,当下附近军民,一齐抢上去,挨挤践踏,死的也有二千余人。连那高阜及城垣上,一总所存军民,仅千余人幸免于难。那千余人四散的跪在泥水地上,插烛也似磕头乞命。刘梦龙查点这伙人中,只有十数个军卒,其余都是百姓。小众贼隽官弁爬在帅府后傍屋的大桧树上。见水有退,溜将下来。都被百姓擒获住,献解到刘梦龙处来。刘梦龙教送往童贯处处置。给发本且以府库中银两,赈济城内外被水百姓。又差人往童贯处报捷。一面令军士埋葬尸骸,修筑城垣房屋,召民居住。
却说童贯得了胜信,就见周铁园、唐午峰二人将云天彪捆作一团,献于跟前,童贯发牛酒赏了二人,自是带下领赏。云天彪环顾两头,见得自家老父、爱子窀穸坟茔皆已是为水冲垮,烟消云散,空留一地狼藉。又看那出降百姓皆是举家欢庆,城西辟邪巷一关王庙前,只见一员大将塑像,早已被砸得面目青紫,长髯倒竖,不是云天彪又是那个?原来这扬州城内关王庙本要改为云家生祠,周仓、关平,也要换成云龙、傅玉之像。不想大事未得完工,扬州城池便已被官军收复。那城中刊行的《春秋大论》皆如厕筹一般撕作列列,散落泥水之中。
只听童贯厉声喝道:“背君禽兽,有辱家门,合当磔杀!”云天彪两眼无光,长跪泥地,无言以对,仰天长叹道:“我悔不听老父之言!”被刀斧手拖至一旁,须臾,云天彪一颗首级已是在此了。扬州城中百姓眼见云天彪吃磔,皆将身上银一钱买其肉一块,如手指般大,买下借酒顺啖之,食时必骂一声,历时一刻,云天彪身上骨肉悉数卖尽。首级悬挂城门之上,又立石碑刻于城门柳树前,上书四个小篆大字,唤作“遗臭万年”,以警世人,往来过者,无不暗自点头。有诗为证:
一生事业总成空,半世功名付东流。
经书忠义夸夸谈,一念堕贼败家风。
又有才人作诗曰:
洪水滔滔淹扬州,裨将背主献俘猷。
空余春秋千里论,漫有阿谀鄙言口。
祸事临头忆父劝,矢志不渝效沮授。
贪生却纳贼心谏,市曹血肉啖拂休。
至此扬州城已被尽数收复,童贯便命大宴三军,席间却见一人出座请示,说出一席话来,却因这一下,有道是:
落叶归根,习得武艺卖帝王。
魂归故土,青铜愁见鬓如霜。
毕竟这出座之辈何人是也?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