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三,慕辞再掌帅印,兵三万,望北境而去。
大军离城之日,女帝亲登城墙目送至远。
直到远目天边也再不能见得旌旗之影,花非若才终于缓缓转身,又望了墙内楼巷街坊远拥山郭宫城良久,浅落一叹,方才步下登墙高阶。
慕辞一走,他的全部心力终于也在此刻告竭,于是才缓缓走下几阶便忽而昏失了意识,身子即摇而坠。
“陛下!”
“快来人!”
“陛下、陛下——!”
耳畔的呼声如幻,浮影更如天花碎撒,身中剧痛漫起,一口鲜血涌腔而出。
_
女帝疾生险状,一时间卧床不起,储君于是代帝理朝。
储君一掌朝,襄南侯便也随之忙碌了起来,吕奉费心为之谋得一方相位,而这位薄义的侯君却已有与之别道之意,倒是开始效仿着那些沽名钓誉之行,有意疏离他这样的谋士了。
这却也并不在吕奉的意料之外。
越是广厦阔府的边缘,越是易藏阴纳影。
河笑语是他京中营力多年手下最得力的亲信,只是如今根基被除诸多行事不便,不然他也并不需亲自现身就能挥用这把锋利的刀。
“你寻的这个地方倒是不错,既隐蔽,也方便。”
这处荒院位在北城群府深巷,更不远便是宫城。
河笑语慵然倚在廊下,一如既往吞云吐雾着,“劳烦公子亲自过来,有何要紧事?”
吕奉俯身掸了掸庭下石凳上的薄尘,缓然坐下身后才道:“你昨日信中说,宫里的贵君死了?”
“虽然上尊有令封锁消息,不让侯府知晓,但这天底下却没有不透风的墙。
消息是可靠的。”
吕奉轻然一笑,指尖捻着袖口,喃喃自言:“贵君身死……”
“襄南侯不是早也知道了女帝的隐秘?如她那般急性的人,就算于外人能勉强守住消息,对贵君怕是守不住的。”
“何况她眼下相位已握,依鄙之见,公子还是早作谋划的好。
不然若是不小心走漏了风声给储君,你那位必是不会罢休的。”
“你提醒的正是,这位侯君实在太过自负了。”
不过浅浅一思罢,吕奉便又收归常色,问河笑语道:“让你找来的人,到京城了吗?”
“昨日方抵。”
“好。”
河笑语吐出一口轻烟,落眼一瞥,又从他眼底察见了那日剪烛光下偏执的狂色。
“当今陛下今日才从城楼上跌了下来,如此病入膏肓命已无久,公子何必还要费力再去添此一刀?讨不得几点好不说,若是惹急了上尊,于公子而言也不是好事。”
封窗晦暗无光的屋里,云凌被河笑语捆在墙角,浑身因药力绵软只能躺在干草堆上,却当他听见外头人说陛下跌下城楼时,还是勉尽全身气力的动了一动。
听得屋中一声响动,吕奉警然一怔,“屋里有人?”
“这院里野猫多得很,公子不必惊慌。”
_
一连多日,荀孚蓁差人送入宫里的书信皆无所答,而今女帝的身子却是每况愈下,荀孚蓁心中急切,索性叫宋仪伪以家书送去。
侯君交代了此事便匆然出门而去,宋仪便在庭下桌前将她催问荀安的书信并同自己的问候一并封函。
“方见侯君匆匆而往,想来是还不知贵君的消息吧?”
吕奉言语入庭,宋仪抬头视之,“贵君何讯?”
瞧出宋仪神色切然,吕奉也故为一面沉忧之色,却故意在此时卖关子,只将视线淡淡往旁一瞥。
宋仪会意,挥退左右。
吕奉便于他对桌坐下,却仍未即语,而深深叹了口气。
“自女帝从战场归来,数月重疾终不见好……侯夫也知贵君对陛下一往情深,只是……”
宋仪深知他言外之意,每每想及如此更只觉剜心之痛。
吕奉看着宋仪深叹哀然,静静候着。
“近两年来,侯君实是愈偏拗……安儿几回书来与我诉愁,也求我劝他母亲一二……可她又何尝愿听我之劝言……”
看着宋仪愁眉紧锁无奈之至,吕奉便挪坐至他身旁,轻轻抚了他的肩,“奉虽不为生身之父,却能解侯夫之苦。”
“回想昔年,先妻膝下二子尚在后庭之时亦为奉亲手照料,长儿余孟孝顺乖巧,每日读书写字从不叫人操心,次儿瑄麒虽比兄长玩闹些,却也是个懂事的好孩子。
后庭内人每日也无多的消遣,便看着两个孩子在自己眼下成长,既是父责也是托慰……”
言至此时,吕奉微然一叹,方才续而又道:“故而那年,先妻忽言要将两子送回中原故国舅父的家中时,于我而言亦如抽筋断骨,却是苦苦哀求也留转不得……那时我自觉已是肝肠寸断,却今见了侯夫思念无奈,才知不及万一。”
“男儿生在月舒纵有高才远志,也只得委归后庭,先上官大人亦是远虑深明,方将二子送归故国。”
听着宋仪所言,吕奉亦细细察其神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