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尹闻知月舒使者传诏一事,亦匆匆赶来欲见慕辞。
却入帐中,只见慕辞独坐在一盏灯下,手中捧着那封绝书,泪流无止。
韩尹早从少年时起便追随于慕辞麾下,却这么多年来也从没见过他们殿下如此悲泣。
韩尹默默来到慕辞身边,单膝跪以军礼,“殿下……”
慕辞略略回神,却将书信捧入怀中,然而泪已决堤,更比覆水难收。
时至此刻,他仍无法相信花非若已离他而去,仓惶间更也茫然不已,只能捧着他的书笔读了一遍又一遍。
“明明答应过我,生同衾,死同穴……这样却算什么……”
“我连你的郎臣都不算了……你就要这样离开我吗?”
“非若……”
再唤其名,他的心门更成一片痛拧,扯起五脏入骨髓,几乎也要剜了他的命去。
当此之状,韩尹却拙嘴笨舌的,也不知该以何言慰劝,只能轻轻扶着殿下。
“承影卫传诏,君死有疑……”
忽听此语,韩尹心中一骇,再瞧慕辞时,却见他泪眼中锐色一凌,仿佛饮恨。
“我要见他……”
韩尹愕然。
慕辞将书信收起,仍喃喃而言:“我要去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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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永元年,五月廿一,祈山祭宫夜起大火,女帝驾崩。
六月之初,女帝自祈山出殡,储君依例主持丧仪,史官执笔,书定平绩,谥号昭宁。
由此东往寒漱,未及半月,落土葬成。
七月十三,先帝曾封容胥自北境战归,仍以未亡人之身径往寒漱女帝新陵。
先帝亡于纷乱之间,丧仪缭浅,草草归葬,百官忙于新帝袭位,而新主旧怨之下,哪里会顾此方亡者体面。
是以慕辞来到此方新成灵祠时,寥寥无祭、尘叶卷堂,只得一方灵牌孤零寒立,也无人守丧,只有他一身缟素跪在堂中。
慕辞抬眼望着那灵牌上自己深爱之人的名姓,纵有多少念想求望这只是一场噩梦,却也挥不去那灵位蒙住天地失色的雾。
帝诏一宣,慕辞便不再是月舒女帝的郎臣,籍归朝云便是皇子燕赤王,月舒兵马将官自归其境,今来此处便是朝云幕将韩尹随行。
“世人常颂仁主之义,万民敬随……先帝却有何德失之处,竟受此辱?”
韩尹守于堂侧,只能默默陪伴着。
“如此断书残章之局,史籍愿载、你也情甘放下……却叫我如何释怀?你明知我爱你,失了你此心再无魂主……却为何偏偏不肯等我?”
泪影再度模糊了视中字迹不明,看着这寂寥沉静的一切,他的心却如浸炼狱烈火一般,烧透了骨髓生疼,然而在这漫无边际的业火恨海里,他却想挣扎都无以为力。
“花非若!”
看着那个永不会回应自己的灵位,慕辞再也无法咽忍这番痛楚,“哪怕你在梦里诉我一语怨主,血海深仇有我替你报!
就是阎罗鬼神我也为你去斩!
可你却要让我独守这片无情天地……把我一个人留在这、在这个什么都没有的地方就要我这样看不见你到死吗!”
情痛之间,慕辞甚想扑上前去抓他的灵牌,却是失力一跌,双手又重锤在地。
“殿下!”
韩尹急忙上前将人扶住。
“非若……”
滴滴寒泪坠濡在地,他的双手如今也只能抓起一把虚尘。
“为何你也弃我而去……”
然而冷堂之中无魂为应,便是迷途山间的风息也不近魂幡抚人一慰。
哀恸过后,慕辞便归沉静,空若无神的跪在灵下守着。
韩尹怕他如此悲劳痛心再伤了身子,便端来了素羹乞言进之,然而慕辞不言也不应,只凝凝望着灵位。
见得殿下如此,韩尹叹然也无奈,只好继续守在一旁,心中却也隐隐成忧,便紧紧盯着慕辞,更不敢走神。
长跪尽日暮色四合,夜里山风更为凄寂,凉凉卷着含秋霜意,冽然吹入窗隙声如呜咽。
如静塑般僵跪了半日时辰的慕辞终于在此刻动了一动,回头望着映窗夜色,期盼着门枢一动。
韩尹起身来到他身旁,“殿下……”
慕辞仍然不应旁人,只将一道视线哀盼着门的方向,却如此绝望。
“他再也不会来了……”
韩尹扶住慕辞的肩,低言抚慰:“斯人已逝,还望殿下节哀。
先帝情重,其灵亦不愿见殿下如此哀伤己身。”
慕辞缓迟的摇着头,似乎并没有听入旁人之言。
夜幕压落的岂止黑暗,更也将他推入了一道绝恐的深渊,便是战场的尸山血海也不能及此半分令他恐惧。
他浑身开始不住的战栗,更摇着头,像是一头陡然落入无名陷阱的幼兽,周身再无可供掩蔽之地,一身惶惧何有所藏。
“非若……”
他惶错无助的想要找寻什么,目光却被搅得一团散乱,眼泪又开始源源不绝的落出眼尾。
“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