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床数日的袁皇后总算可以在侍女的搀扶下在室内走动走动了。但从内室走到厅堂,又从厅堂走到内室,皇后总是能看到放在柜子里的钱,和那袋子里的钱。她不说一句话,就这么默默的走着,神情黯淡。为了排解她的郁闷,侍女小宁说采艺殿的乐人正在演唱乐府歌谣,于是在她们的搀扶下,皇后来到了采艺殿。刚坐下不久,她们就听到了演奏的乐府旧题《燕歌行》:
“展诗清歌聊自宽,乐往哀来摧心肝。
悲风清厉秋气寒,罗帷徐动经秦轩。
仰戴星月观云间,飞鸟晨鸣,声气可怜,
留连顾怀不自存。
…………”
一曲终了,皇后似乎已经忧中生悲,悲不自胜,于是她又在侍女小宁等人的搀扶下回到了徽音殿。
回到了徽音殿,太监小福子禀告说皇上来过,看皇后出去了,皇上就走了,皇上临走的时候说午后他再来。皇后闻知此言,变得有些焦躁。她不想见皇上,昨天,皇上来看她的时候,她就那么一直面向内壁侧卧着装做睡觉;皇上轻唤她的时候,没有唤出她的答声,只唤出了她的眼泪。
她从此再不想见到皇上!
她吩咐小福子和侍女小宁,说要去显阳殿了;小福子和小宁都以为皇后只是要去那里看看,并不知道她的本意。小宁建议皇后再歇一会儿,而皇后却显得很烦躁,让他们立即收拾收拾,她要离开徽音殿,她要到显阳殿去住了。皇后的这一举动,让他们都感到很吃惊。
显阳殿也是后宫里一座豪华的宫殿,它一直是前朝皇后的起居处。去年对显阳殿内外作了一次大修,修好之后皇后就该住进去了,但皇后一直没有去,似乎也不打算去,她已经习惯住在徽音殿了。现在不同了,她感到徽音殿是再不能住下去了;当然,不能住下去,并不是因为这里也要大修了,也并不仅仅是因为这里堆着许多钱。
她亲自和小福子、小宁等人整理、收拾着东西。
她现在瘦了很多,她显得很虚弱。在弯腰捡拾东西的时候,她的两眼直冒金花;她微微的喘着,有一种支撑不住的感觉。小宁见状,立即丢下手中的东西,把皇后扶到了坐榻上。
她又看到了那堆钱。家人入宫问讯的时候,她没有和她们提钱的事。她原打算只将那五万钱交给家里,但她也没有那样做。她故意把那五万钱和潘美人送来的钱堆放在一起,她就这样折磨着自己。
以前她对后宫的诸多事情看得很开,也作好了自以为很充分的准备。但潘美人送钱的事还是大大刺伤了她,远远出了她的承受能力,让她的精神一下子崩溃了。
待缓过一口气,她又走到那个精制的竹箧前,然后打开了它。她拿起那用红绫层层包裹着的卷儿,那里是几张图,还是她入宫十年来精心绘制的《汉武北伐图》《桓温北伐图》《祖逖北伐图》《先帝北伐图》,还有一卷尚未完成的《庾亮北伐图》。
红绫滑落在地上,她的泪水滴落在图上。原准备待《庾亮北伐图》绘制好了以后把它们当作一份厚礼一并郑重地敬献给皇上的,现在看来这一切好像都是多余的。皇上还需要北伐图吗?离上次北伐已经十年了,他现在提也不提北伐了,他还要北伐吗?他要的只是潘美人这样的女人!过去自己真是糊涂,以为潘美人那样的女人只是一个屠家女,皇上怎么会喜欢上一个身上还沾着油腥味的女人呢?现在看来,许修仪是清醒的,原来她的话语里往往包含着告诫的成分。
她又想起十年前许修仪催促自己要快一点立太子的事来,现在看来都是事出有因。难道十年前就……五万和五十万,这是怎样的差别!这是自己和潘美人的差别吗?这是一个皇后和一个宠妃的差别吗?可是皇上还总是拿什么“母仪天下”一类的幌子来掩盖着一切。这图再无什么用处了,就像自己……她想起汉成帝的班婕妤那有名的《怨歌行》:
“新制齐纨素,皎洁如霜雪。裁为合欢扇,团团似明月。
出入君怀袖,动摇微风。常恐秋节至,凉飙夺炎热。
弃捐箧笥中,恩情中道绝。”
现在自己也如这团扇,“恩情中道绝”了。她拿来了剪刀,然后打开了图,但是她已经没有了力气,图只剪了一个小口子,她就弯着腰喘成了一团。小宁赶忙过来扶着她并随手拿过她手中的剪刀;她还要阻止小宁,但她已没有半点力气了。
她再一次被搀扶着走向卧榻。她的胸脯起伏着,她感到了呼吸困难。
皇后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