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孔熙先和范晔(二)(2 / 2)

就这样输着输着,孔熙先就成了范府的座上客。成了座上客的孔熙先常常和范晔谈古论今,而他一向就长于辞辩,大有古代说客之遗风;范晔每每为其折服,欣赏其辞章纵横,认为众人莫及。既与范晔交往日密,情好异常,在私下里谈及时政,见范晔时有不满,孔熙先就渐渐表露了心迹:

“彭城王英武聪敏,人神所归,如今却被贬谪豫章,天下共愤。熙先受先君遗命,愿以死报彭城王救父之大德。近观人情****动,又见天文错乱,这正是时运所至,也是志士建功的良机,万不可失!若能顺应天人之心,广结英豪之士,内外相应,事于肘腋之下,然后诛除异己,奉戴明圣,号令天下,谁敢不从!熙先凭七尺之躯,三寸之舌,立功立事以归之于詹事,詹事以为如何?”

听了孔熙先的一席话,范晔惊愕得愣在那里。

孔熙先见其无言,又接着说:

“汉之贾谊,年少才高,至忠之臣,一年之中升至太中大夫,天子将以之为公卿,于是务势者妒其宠,争名者嫉其才;汉文帝,贤明之君,但绛侯、灌婴诋毁一言,贾谊贬谪长沙。何以如此?疾之者深,谮之者巧。因此孔子说:‘为君难,为臣不易。’三国纷争之际,毛玠清廉正直,尽节于魏武;张温才高名盛,毕议于孙权。此二人,皆一时之俊杰,但最终都难逃祸败。难道是二人言行亏缺,然后才遭受祸辱的吗?不过是因廉正刚直,不容于人。如今詹事之于本朝,不深于二主,人间美誉,过于二臣,但谗夫侧目,为日已久,并肩竞逐,难成其志。近观殷、刘之事:殷铁一言,刘斑碎。难道二人有杀父之仇、百代之怨吗?原来所争不过是荣名、势利、先后之间罢了。及至后期,殷铁惟恐陷之不深,之不早;戮及百口,犹觉未足。此足让人寒心悼惧,哪里是史籍所载的远古之事呢!詹事若能审时度势,建大功,奉贤哲,图难于易,以安易危,那么就可享厚利,收鸿名。一旦包举而有之,怎可弃置而不取呢!”

范晔轻扣书案,目视远方,沉默良久。

孔熙先察言观色,知道詹事已有所动,于是一不做二不休,决定再触其痛处:

“又有过于此者,熙先未敢言。”

“尚有何言?言之何妨?”

“詹事若以为朝廷待己不薄,但是,凭范家累世清通,而詹事本人又是皇上的股肱之臣,却又如何不能联姻皇家?人以猪狗相待,詹事却不深感耻辱,竟然仍想为其卖命,这难道不是太糊涂了吗!”

范晔猛然掌击书案,愤然而起。

孔熙先所言正中其痛处。范家原是中原望族,南渡之后,世代皆有盛名:曾祖范汪,官至安北将军、徐·兖二州刺史;祖父范宁,任豫章太守,是江左名家,所著《春秋穀梁传集解》流行于世,成为学人之必读;父亲范泰,官至侍中、左光禄大夫。而与皇家联姻的,不在有才,只要是贵胄即可。褚家自前朝至今一直与皇家联姻,这自不好比,但其他门望多逊于范家的,也都能与皇家联姻:武帝女宣城公主嫁周峤,而周峤父在宋初虽位至侍中,其祖当初位不过黄门侍郎,周峤长女又将嫁给皇上最宠爱的建平王刘宏;中书令何尚之,父祖职位皆不过太守,其侄尚皇上第四女临海公主;同样只任过吴郡太守的孟顗,其女为彭城王王妃,其子孟劭尚皇上新城公主;太子中庶子江湛的父亲只任过湘州刺史,而江湛长子尚皇上淮阳公主。即使是自己的外甥谢纬,也能凭谢家这块招牌尚皇上长城公主,谢约尚彭城王女。时人皆以联姻皇家为荣。可气的是,兄长范暠曾通过他人向皇上表达过有意联姻皇家的意思,但皇家竟然置之不理!

皇家何以视范家如此之轻!

范晔姬妾众多,因闺庭议论,朝野所知,所以范家门胄虽华贵,但皇家一直不愿与其姻娶。当年范晔母随兄范暠在宜都太守任时病亡,范晔不按时奔丧;后来又携带姬妾去奔丧,败坏风俗,御史中丞弹劾他有伤朝臣之仪,但皇上爱其才,未治其罪。孔熙先正是熟知他的痛处,才特意以此相激。

也正是这一激,激活了范晔潜伏于心的积怨,于是范晔从此心生反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