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浩被诛之后,拓跋焘每每想起他,心中就充满悔意。.崔浩死后,他的北部尚书宣城公李孝伯就常为拓跋焘出谋划策,魏的军国谋议常出于李孝伯。其时李孝伯出视北部州郡,途中病危,有人传言他已死,拓跋焘信以为真就哀悼他,说:“李宣城可惜!”过了一会儿,他又改口说:“朕失言。崔司徒可惜,李宣城可哀!”
可是,错杀崔浩,并非拓跋焘唯一的悔恨,其实更有甚者。
自从杀了太子晃以后,拓跋焘渐渐知道太子无大罪,因此心中常怀悔恨。那一日,拓跋焘在随从的陪同下到园林中去转悠。他看到有一猿不同于他猿:它不停地跳着,又不停地悲鸣,鸣声凄哀。他就问侍从原因,园中的官员就告诉他“猿子前日坠崖而死”。拓跋焘听了这话,一下子想起了太子,就站定了,脸上浮现出悲容,然后再无兴致游赏,转身离开了。
当日午后,拓跋焘因想念太子而想起了前太子太傅、著作郎高允,于是传诏高允入殿。
自太子被杀后,高允已经很久没有晋见皇上了。高允步入殿堂,从远处一见拓跋焘,就泪流不止。待他行礼完毕,拓跋焘也陪着这位老臣流泪,一句话也说不出。过了一会儿,君臣都未交一言,拓跋焘就示意他离开了。
左右侍从不解其意,窃窃私语。
“以前高允入宫,往往晨时入暮时出;今日不交一言,陛下就示其离开。”
“高允无端悲泣,令陛下哀伤,何故?”
拓跋焘隐约听到了他们的议论,就把他们召到跟前,说:
“你等不知高允何故悲泣?”
“臣等见允无言而悲泣,陛下也为之悲伤,因此私语。”
“朕知道。崔浩被杀时,高允也应死,赖太子苦谏,这才得免。今日无太子,高允见朕才如此悲伤。”
众人这才明白。同样侍立于侧的中常侍宗爱见拓跋焘陪高允一同流泪,背上的汗水也涔涔地流下来了。良久,也许是考虑到宗爱在侧不便多言,拓跋焘就仿佛自言自语似的说:
“你等并不知高允往时何故晨入暮出。君和父,是一样的。父有过,子为何不作书于众前劝谏,而于家内私室劝谏?只因父是至亲,担心父恶彰显于外。至于事君,也是如此。君有过,臣不能面陈,而上表于朝臣前显谏,是想扬君之短,明己之直。此岂是忠臣所应为?像高允这样,才是真的忠臣!朕有过,高允常正言面论;至朕有不乐闻者,高允有时自晨至暮侃侃而谈。如此,朕闻己过,而天下不知,高允不忠吗?”
想到与高允同时被征召的游雅等人都已位至大官,封侯,就连高允昔日手下的许多差吏如今官至刺史、太守的也有数十百人,而高允仍为郎官,二十七年没有提升,拓跋焘似觉意犹未尽,又说:
“你等在朕左右,只等候朕喜乐时要官求爵,朕没有听到一句规正的话;你等手持刀戟侍朕左右,只有站立之劳,都位至公卿。高允执笔辅佐我国家数十年,出力不小,不过只是一介郎官。你等心不愧吗!”
与高允一同被征为中书博士的游雅,曾任东宫内侍长,后来升任太子少傅,又曾与高允同为著作郎,如今已被封侯,任秘书监,此时也陪侍在左右。听了皇上盛赞高允,他也颇有感慨:
“喜怒,人皆难免。前史记载卓茂、刘宽为人宽容大量,心胸狭窄者往往不信。臣与高允相处数十年,未尝见其喜怒之色,才知古史不虚言。高允内文明而外柔顺,其言讷讷似不能出口。崔司徒曾对臣说:‘高生博学多才,一代佳士;所乏者,矫矫风节。’臣也以为然。及司徒得罪,及于诏书切责,崔公至此声嘶股战,口不能言,宗钦诸人更是伏地流汗,面无人色,而高允独能陈述事理,申辩是非,辞义清晰,音韵高亮。陛下为之动容,听者无不称善。这不就是司徒所谓‘矫矫风节’吗?”矫矫,刚强勇武,卓尔不群的风度。
“卿说得好!”拓跋焘赞赏游雅的看法。
下一日,拓跋焘再召高允入宫。这一次,高允不再流泪。他知道皇上诏己入宫,一定有事谈,他不能像上次那样因自己悲不自胜而让皇上伤怀。高允为昨日的悲泣向皇上谢罪,拓跋焘很尊重他并示意他入座。当着侍臣游雅和宗爱的面,拓跋焘要高允为他说说汉家往事——关于戾太子的事。
宗爱一惊,脸上显出不自然的神色;高允也一惊,皇上莫非……
随后,高允就说起了这个鲜卑人不太熟悉的五百年前的故事:
“这事还得从江充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