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叶铮醒得很早。
甚至比他过去十八年里在任何一个危机四伏的清晨醒得都要早。
没有警报没有枪声没有宿醉后的头痛也没有任务前那令人窒息的紧张。他只是自然而然地在晨曦微露时睁开了双眼。
窗外是京城四合院里独有的宁静的黎明。几声清脆的鸟鸣穿过古朴的窗棂带着一丝清甜的凉意钻入耳中。空气中弥漫着雨后初晴的泥土与草木的清新气息混杂着一丝从庭院里那棵老槐树上传来的淡淡的槐花香。
这里不是中东沙漠里那布满了沙尘的帐篷不是南美雨林里那潮湿闷热的吊床更不是欧洲城市里那冷冰冰的匿名的安全屋。
这里是家。
这个认知像一道温润的缓慢的电流流过他的四肢百骸。他躺在柔软舒适的大床上盖着那床带着阳光味道的蓬松的被子一动不动只是静静地感受着这份前所未有的安宁。
昨晚的一切如同电影的慢镜头在他的脑海中一帧一帧地回放。
他那冰冷的充满了血腥的陈述。
姑妈那撕心裂肺的崩溃的哭泣。
大伯那充满了震撼与痛惜的僵硬的沉默。
父亲那卑微的跪倒在他面前的绝望的忏悔。
以及爷爷那如同定海神针般为他驱散所有黑暗重塑整个世界的包容与肯定。
最后是那个迟到了十八年却温暖到足以融化一切的拥抱。
叶铮缓缓抬起自已的右手摊开在眼前。这是一只骨节分明布满了薄茧与细小伤疤的手。它能用最稳定的姿态握住任何一种武器;能用最精准的力道切开敌人的咽喉;能用最快的速度组装和拆卸精密的炸药。
但昨天晚上这只手第一次学会了去回应一个拥抱。
他甚至还记得父亲后背那因为哭泣而剧烈耸动的触感记得那身昂贵西装下紧绷而又颤抖的肌肉。
一种陌生的酸涩而又温热的情绪再次从他的心底悄然泛起。
他不再像过去那样用冰冷的理智去分析去压制这种情绪。他只是静静地任由它在自已的身体里流淌。
他知道这是他“新生”的一部分。
他坐起身穿上床边早已准备好的干净舒适的家居服。走出房间清晨的庭院里一片静谧。吴妈正在厨房里忙碌看到他立刻露出了慈祥的笑容轻声说了一句:“少爷早上好。早餐马上就好。”
“少爷”。
这个称呼让他微微有些不适但看着吴妈那自然而又亲切的眼神他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他走到庭院中央深深地吸了一口清晨的带着花香的空气。那股清冽的气息仿佛能洗涤掉他肺里积攒了多年的硝烟与血腥的味道。
“醒了?”
一个略带沙哑却充满了关切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叶铮转过身看到了他的父亲叶战鹰。
他已经换上了一身笔挺的中山装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脸上虽然依旧难掩疲惫那双通红的眼睛也尚未完全消退但属于副国级领导的那份沉稳与气度已经重新回到了他的身上。
只是当他看向叶铮时那份气度便会不自觉地融化成一种带着几分笨拙的小心翼翼的温情。
“嗯。”叶铮应了一声。
父子二人就这样站在庭院里一时相顾无言。
尴尬却又不再像从前那样充满了隔阂与疏离。那沉默的空气里流动着一种在经历了昨晚那场情感风暴后沉淀下来的血脉相连的默契。
“昨晚……睡得好吗?”最终还是叶战鹰率先打破了沉默。他问出这句最寻常的家常话语气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很好。”叶铮回答。这是实话。这是他十六年来睡得最沉也最安稳的一觉。没有噩梦没有惊醒一觉到天明。
“那就好……那就好……”叶战鹰点点头似乎松了一口气。他看着儿子那张与自已如此相似却又因为经历了太多风霜而显得更加冷峻的脸心中百感交集。
他想说些什么想关心他想弥补他却又发现任何的话语都显得那么苍白。他欠他的是整整十八年的阳光下的成长。这是无论如何都无法弥补的。
最终他只是伸出手像昨晚一样轻轻地整理了一下叶铮那略显凌乱的衣领。
他的动作依旧有些僵硬有些生疏。
“一会儿吃了早饭我让警卫员送你去苏家。”他低声说道“你外公他们从昨晚开始就一直在等着你的消息。我怕他们担心就先跟他们说你一切都好。但你还是亲自过去一趟让他们安心。”
叶铮感受着父亲指尖的温度没有躲闪。他点了点头:“好。”
早餐就在这种有些沉默却不再冰冷的氛围中进行。饭桌上只有他们父子二人。叶擎天有早起打太极和看文件的习惯而叶战军和叶静雅则在昨晚那场漫长而又耗费心神的家庭会议后各自回了自已的住处。
叶战鹰不停地为叶铮夹着菜将他面前的碟子堆得像座小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