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黑风裂天(1 / 7)

易战之谶语 舞悔 5880 字 3天前

    青国历一八一九年的春末,江南行省的天,漏了。倒不是雨水,是生机。往年这时节,该是秧苗初绿、桑叶肥嫩,运河上橹声欸乃,织机声昼夜不息。可如今,目之所及,唯有一片令人窒息的枯槁。田垄荒芜,裂缝纵横如龟甲,不见半点绿意。运河水位低得见了底,淤泥板结成灰黑色的硬壳,散发着腐烂的腥气。官道两旁,偶尔可见倒毙的骸骨,皮肉早被野狗或更饥饿的东西啃噬干净,森森白骨曝晒于毒日头下,空洞的眼窝茫然地望着同样空洞的天空。苍蝇嗡嗡营营,是这片死地上唯一固执的生机。

    因牵连孔不修案,老金书坊被官府查封了,老金也被官府抓走了,至今生死不明,李易侥幸跑了出来,也不知跑了多久,李易拖着灌了铅的双腿,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在龟裂的硬土路上。褴褛的衣衫早已看不出本色,挂满泥浆和不知名的污秽,紧贴在嶙峋的骨架上。腹中像有无数把钝刀在缓慢地绞剐,那是一种超越疼痛的、深入骨髓的空洞和灼烧感。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胸腔火辣辣的刺痛,喉咙干得如同塞满了滚烫的沙砾。他舔了舔干裂出血口的嘴唇,舌尖尝到一丝微不足道的腥咸,这点咸味却像火星掉进油锅,瞬间点燃了胃里更疯狂的咆哮。眼前的景物开始摇晃、重叠,枯黄的草茎扭曲成狰狞的鬼影,远处灰蒙蒙的天际线仿佛在无声地融化、流淌。

    “水……吃的……”身边一个同样形销骨立的老妇人,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破风箱声,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路旁一洼浑浊发绿的泥浆水。她踉跄着扑过去,不管不顾地趴下,把整张脸埋进那污秽的水坑里,贪婪地吮吸着。李易胃里一阵翻搅,那水的气味比饿更令人作呕。他强迫自己移开目光,继续向前挪动。饥饿,已将这江南鱼米之乡,熬煮成一锅缓慢沸腾的绝望浓汤。

    前方官道旁的土坡下,黑压压地聚拢了一群人。与其说是人,不如说是一群被饥饿和绝望驱赶在一起的、勉强保持着人形的活骷髅。他们大多沉默着,只有粗重艰难的喘息和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呜咽在死寂的空气里飘荡。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杂了汗酸、泥腥和伤口溃烂的恶臭,那是死亡在活人身上提前散发出的气味。

    “听说了吗?”一个只剩一把骨头、眼窝深陷的汉子声音嘶哑,如同砂纸摩擦,“北边……北边镇子上的官仓……开了!”

    “开了?”旁边的人猛地抬起头,黯淡的眼睛里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微光,随即又被更深的恐惧覆盖,“官兵……官兵守着……”

    “守个屁!”汉子啐了一口,吐出的只有一点带血的唾沫星子,“人都死光了!守着粮仓的兵……也饿跑了一半!剩下几个,能挡住我们这么多人?”他枯瘦的手臂猛地一挥,指向身后黑压压望不到头的饥民,“等死也是死!冲进去,抢一口粮,兴许……兴许能活!”

    “抢粮?”这两个字像带着火星,瞬间点燃了人群死水般的绝望。窃窃私语声陡然增大,汇成一股焦躁不安的暗流。恐惧与求生的本能激烈地撕扯着每一颗濒临崩溃的心。有人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骨节因用力而发白;有人眼神闪烁,下意识地后退,却又被后面的人潮推挤向前;更多的人,则像李易一样,麻木的眼底深处,一点点燃起了孤注一掷的、野兽般的光。

    李易挤在人群里,那汉子的话如同滚烫的烙铁,烫穿了他麻木的神经。“抢粮!”这两个字在他空洞的胸腔里疯狂回荡,压过了腹中饥饿的轰鸣,压过了对死亡的恐惧。他想起怀里贴身藏着的那一片染血的书页,上面凝固的血字早已模糊,可那滚烫的词句——“涤荡浊世”——却在此刻异常清晰地灼烧着他的心口。不是为了什么大义,只是为了最卑微的活命!他干裂的嘴唇无声地翕动了一下,身体里不知从哪里榨出了一丝力气,随着涌动的人潮,不由自主地向前涌去。

    目标很明确:十里外,临河镇,那座高墙围起的巨大官仓。黑压压的人流如同决堤的浊浪,裹挟着冲天的怨气和对一口粮食最原始的渴望,沉默而疯狂地涌向那座象征着官府最后尊严和活命希望的堡垒。李易被夹在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