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火焰並非如柴草燃烧般腾起鲜红火柱,反而更是像是骤然铺开於虚空中的幽蓝光膜。
火舌顺著气流的轨跡蜿蜒游走,像一条被惊醒的琉璃巨蟒,在暮色渐沉的荒土工地上空划过。
好似半透明的火焰弧光,映入人们眼中;细密的、如同丝线被点燃时的“滋滋”声,传入人们耳中...
这完全迥异於木柴燃烧的场景,虽不至於嚇得民壮们丟下火把,撒腿就跑,却也是惊得所有人都在这火焰燃起的瞬间失神。
明代的人,对火焰的认知並不算浅薄。
在《考工典》上,就有“火色青则热,白次之,红又次之”的记载。
古语中的“青”,便是蓝。
单纯的幽蓝色火焰,並不会让民壮们联想到神鬼誌异。但刚一燃烧,便达到“最热之青火”的燃烧状態,且眼前根本看不到可燃之物的奇怪场景,还是足够令人惊骇,並进一步对眼前的未知,產生忌惮的。
几乎是本能般的反应,持有火把的民壮们,脚下微动,隱有后退之意。
“莫动!”
与围观者的惊骇不同,李斌在惊喜过后,率先回过神来。察觉到民壮们的异动,李斌立马出言喝止:
“稳住跟脚!用力踩踏地面,粪作师傅!准备听本官號令,齐步上前!”
有“虚空燃火”的实际案例摆在眾人面前,再无人怀疑李斌的指令。
哪怕他们依旧不明白、不理解李斌的命令,却也大致猜到了李斌的目的。
眼前的火,不可能无缘无故的升起。
虽然民壮们没有看见可燃物,但结合不远处那口装满粪便的井,还有李斌刚刚命令中提到的“粪作师傅”...
民壮们只是没知识、没见识,又不是傻。
在猜到,这火焰的產生,极大概率和李斌命人囤积的人畜粪便有关后,民壮们激动了!
如若李斌,李老爷真能带著他们,摸索出利用粪便生火的法子...
这对李斌而言,是多大的功德,民壮们暂时想不到。但他们却能轻易地、快速地想到自己个的家里,每日、每月、每年能够省下多少柴薪钱!
尤其是在京师、在冬季...
人口密集的京师周围,树是没得砍的、木也是没得伐的。想要有柴烧,除了购那容易熏死人的煤炭外,就只有高价买专人从远方砍伐回来的木柴。
若是购柴,每家每户,每日至少都要消费5到8文。
一年下来,单柴火一项,便能占到一成年男子正常收入的三分之一。
哪怕是换成有安全隱患的煤炭,这消耗最多也只能降到六分之一到七分之一左右。
负担虽无烧木柴那般沉重,却也绝对谈不上轻鬆。
起码,没有夜香生火,看上去那般轻鬆...
民壮们不知道夜香生火的具体条件是什么,此时亦没有功夫去考虑这沼气生火的持续性问题。
他们的眼里,只有“夜香不要钱,人人都能產出”这一粗浅的,纯粹出於经济目的的考虑...
这种误会,让民壮们爆发出了惊人的主观能动性。
隨著李斌一声令下,三个手持火把的民壮,狠狠地抬高自己的腿,再用力踏下。那卖力的样子,看得李斌毫不怀疑:若不是害怕將手里的火把弄丟,他们绝对愿意直接跳起来,用自己的体重去夯实他们脚下的土地。
似乎,夯实脚下的土地,也是粪便生火流程里,一道至关重要的工序一般。
“好了,差不多足够了。持火者,继续向前。粪作师傅,前出至脚印记號处,务必悉心分辨那夜香之味,记录下各人感受后,回报本官。”
“是!”
在热情高涨的应了一声后,人们再度行动起来。
粪作师傅,这群常年与粪便、粪便发酵打交道的人不必多说。同样误会了,粪便还能直接生火的他们,此时各个化身鬣狗,鼻头一阵耸动。
就是没有李斌的吩咐,他们也会如此。
只有手艺人才会知道,一项新技术到底意味著什么...
假如此刻,李斌愿意“教”他们这夜香生火之术。莫说认真品评这空气中的屎味,就是三跪九叩,再送上学徒期三年白工,亦有的是粪作师傅乐意。
但李斌没有收徒的意思,他们也不敢强求李斌这么一个官老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