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各有志,都有自己的牵挂。好聚好散,不必勉强。”朱瑄轻轻道。
“伪宰相敬翔领数百汴贼射书劝降,言只要出城,无论军民,必保无碍。已有中了蛊惑的武士、百姓偷偷逃走,请严刑以治。”
“昔韩简来犯,曹帅战死,郓人众推时年二十的我持节。一晃十多年了。错看朱温,救了头卧榻饿狼。治理不善,人多横死。而今落得这步境遇,实报应也。苦了诸位了,也愧对三州父老。想走就走吧,去留随心。”朱瑄捂着血淋漓的半边下巴,沙哑道。
孤城被围成铁桶,汴贼积土成山堆城以攻,箭尽援断粮也将完,夫复何言?即使田单、耿恭、韦孝宽复生,也没有奇迹了。累了,毁灭吧。
“大帅不要灰心,会有转机的。”瞧着朱瑄狼狈的模样,大伙也都一副死了妈的表情,衙将曹达宽慰道:“只要圣人发动进攻,或李克用趣河阳三城以围魏救赵,一切就都会好起来的。”
幕府掌书记张春闻言苦笑:“圣人他…”
“怎么?圣人两度让朱——”
“被张存敬、赵羽、何絪、朱友恭四贼堵在关内,一年半载连弘农都难过。”张春叹了口气。
能指望的就魏博、河东、横海、淮南、淄青。
但魏博刚大败了一场,丧失了信心。朝廷若再迟迟没动静,估计就要商量和朱贼停战修好了。
横海已派遣过高歆率兵三千来救,第二批援军遥遥无期。
杨行密,有点动作,但不多。属于不见棺材不掉泪的典型,在朱贼的屠刀砍到身上之前,总是抱有幻想。
王师范…竖子也!感觉读书读傻了的样子。
青州兵的战意也不是很坚强,甚至不如魏博那帮守户犬。来的援军没啥生气。会帮你打,也没野心,但不会死战,捅几个回合赢不了就走人。若不是圣人连诏催促,大概会坐观成败。倒不是说不想讨贼、打算投降,只是怎么说呢,一来不是守自己的地盘,中高层明白唇亡齿寒,但大头兵的格局在那,远不如赵、魏。二则,淄青太平八十年,累世不闻兵戈。统治者也是醉生梦死。从节度使到衙兵,浸于宴饮游猎染于声乐,没有魏博的自律性,武德已堕。
整体面貌和当年的王重荣如出一辙——“臣贼则负国,讨贼而力有不逮,奈何?”
现在除非突然传来李克用杀入了朱贼腹地的喜讯,朱贼被迫惊走,方能再次转危为安,可这是做梦。
创立七十余年的天平军,亡无日矣,活一天是一天吧。
“大帅…”张春收回思绪,与原本七嘴八舌的众人哗啦啦站了起来,看着朱瑄。
就像被一双无形大手操控着,朱瑄揉了揉布满血丝的眼睛,以一种回光返照的饱满精神大步走出了官邸。
如今的郓城,每个角落都弥漫着让人不安的气息。
冥冥中,头顶那一轮幽绿冷月仿佛撒下了什么不祥诡魅。
街道上密密麻麻倒着一具具被蟲蚁撕咬得面目全非散发着恶臭的烂骸。有男有女,有乞丐,有武夫。银色月光照耀。砖缝里尸水横流,蛆虫乱爬。神情麻木的群吏、士兵席地而坐,拿着剔骨刀、匕首,把腐肉切成均匀长条,或剁作臊子捏成圆团装进坛坛罐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