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的好天气,却像一个巨大的反讽,丝毫驱散不了人们心中那层层叠叠、积压已久的紧张与期盼。
那天,郑建国特意向单位请了半天假。
他打开衣柜,略过那些挺括的干部服,选了一件最不起眼的深灰色夹克,连扣子都带着磨损的痕迹。
他不想以“郑科长”
的身份出现,那会带来拘离和拘束。
今天,他只是一个承诺的守护者,一个来验收自己努力成果的普通人。
分配现场设在新小区旁临时搭建的白色活动大厅里,巨大的红色横幅——“宏远集团安置房分配大会”
——被秋风吹得猎猎作响,仿佛一面焦急等待检阅的旗帜。
还没走近,鼎沸的人声便像一股夹杂着汗味、烟味和各种复杂情绪的热浪扑面而来。
他走进去,仿佛一滴水汇入了海洋。
数百张脸庞,构成了一幅生动的众生相:有人双手合十,嘴唇翕动,念念有词;有年轻夫妻紧紧挨着,妻子的头靠在丈夫肩上,眼神却直勾勾地盯着主席台;有老人拿着保温杯,面无表情,但那微微颤抖的手却出卖了内心的波澜。
工人们早早地就到了,他们像一群离群的羊,自动聚在会场最不起眼的一侧。
他们不像其他人那样高声议论,而是习惯性地沉默和抱团,每个人的脸上都刻着风霜留下的沟壑,以及一种被生活磨砺出的、卑微却执着的渴望。
郑建国的目光像雷达一样扫过人群,很快就锁定了老张。
他正踮着脚,脖子伸得像一只焦急的鹅,朝入口方向张望着。
那件洗得白的蓝色工装,在人群中格外醒目。
当两人的目光在嘈杂的空气中相遇,老张浑浊的眼睛瞬间迸射出光芒,那是一种在黑暗中看到灯塔的光。
他像是找到了主心骨,立刻笨拙地拨开人群,几乎是小跑着迎了上来。
“郑科长!
您可算来了!”
老张伸出那双粗糙得像老树皮一样的手,指甲缝里还嵌着洗不净的黑泥,紧紧地、甚至有些用力地握住了郑建国。
那手上的力道,与其说是在握手,不如说是溺水者抓住了唯一的浮木,传递着无声的感激和最后的依赖。
他的手心布满黏腻的汗水,骨节分明的手指因用力而微微颤抖。
“来了,来看看情况。”
郑建国回握住他,用另一只手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那干燥温暖的触感,似乎给了老张一丝安慰。
他的目光越过老张的肩膀,扫过他身后那些投来注目礼的工友们——那些黝黑的、沟壑纵横的脸上,前几日的惶惑不安,已经被一种被组织起来的、小心的期待所取代。
他们手里大多攥着一个卷了角的廉价笔记本和一支圆珠笔,那正是他千叮万嘱,让老张准备的“选房预案”
。
就在这时,主席台上的扩音器出一阵刺耳的“滋滋”
声,随后一个清亮的女声响起,顺间压下了全场的嗡鸣:“各位居民朋友们,大家上午好!
我们的安置房分配摇号,马上就要正式开始。
现在,请允许我为大家详细讲解本次的分配规则……”
仿佛一个无形的开关被按下,全场瞬间安静下来,只有孩子偶尔的哭闹声和刻意压低的咳嗽声。
郑建国的心,也在这肃静中,真正地往下沉了沉,落到了实处。
他抬头望去,主席台上阵容齐整:开商代表西装革履,住建部门的工作人员表情严肃,而最让他安心的,是两名身穿制服、表情一丝不苟的公证人员。
他们正当众打开那个巨大的、透明的亚克力摇号箱,将一卷卷封装好的号码球倒进去。
那箱子在灯光下闪闪光,像一个巨大的、盛满了无数家庭未来命运的魔方。
工作人员讲解的规则,与他参加通气会时逐字逐句敲定的版本一字不差:从摇号顺序的随机性,到不同户型、楼层的选择权,再到面积差价的补算方法……所有的一切,都通过投影仪清晰地投射在巨大的幕布上,冰冷而公正。
现场的秩序井然,流程公开透明,每一个环节都像是用尺子量过一样精准。
他看到工人们都在伸长脖子,一边听一边在自己的小本子上飞快地记着什么,生怕漏掉一个字。
郑建国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踏实了。
他知道,他所做的那些前期准备——那些会议上为了一个条款面红耳赤的争辩,那些深夜里打给老张核对细节的电话——都值了。
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