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州城还没下雪,南方总是湿冷湿冷的。
小风一吹,像是能钻进人骨头缝里。
这天晚上,徐大志裹了件半旧不新的绿色军大衣,慢悠悠就往大学男生宿舍二楼走去。
自从不住校之后,好久没来了。
宿舍楼道里还是老样子,嘈杂得像个菜市场。
有人在打扑克,嗷嗷叫着甩牌;有人围着小桌下象棋,争得脸红脖子粗;角落里头,几个男生正为时政问题争得唾沫横飞,说到激动处差点拍桌子,可没两分钟又相视一笑,勾肩搭背约着去食堂吃面条——这就是青春,火气来得快,去得也快。
徐大志笑了笑,熟门熟路地往2o1走。
还没到门口,就听见里头传来震天响的歌声:
“乌溜溜的黑眼珠和你的笑脸,怎么也难忘记你容颜的转变……”
是严大成的《恋曲1988》。
今年最火的歌,没有之一。
推开门,烟雾缭绕中,章卫国正站在宿舍正中央,抱着他那台宝贝“小麦牌”
收录机,闭着眼,深情投入地跟着唱,脚还一下下点着地打拍子。
他长得精神,家里条件又好,是宿舍里公认的“高富帅”
,连唱歌都比别人好听几分。
可惜,旁边有个煞风景的。
“跑调了跑调了!
老五,‘归途’那个音要往上扬,你这都沉到护城河底了!”
斯金文盘腿坐在上铺,一边嗑瓜子一边毫不留情地拆台。
他唱歌五音不全,点评起来倒是犀利得很。
章卫国没好气地瞪他一眼:“滚蛋!
有本事你来?”
“我来就我来!”
斯金文蹦下来,抢过话筒就吼,“轻飘飘的旧时光就这么溜走——”
,这一嗓子出来,整个宿舍顿时一片哀嚎,枕头、臭袜子纷纷砸过去。
“救命!
噪音污染啊!”
“快让他闭嘴!”
徐大志靠在门框上,看着这帮活宝闹腾,忍不住乐了。
一曲终了(或者说,在众人的暴力镇压下终于终了),章卫国才看见徐大志,眼睛一亮:“哎哟!
老二!
什么风把你吹来了?你可真是稀客!”
“东南风,小风,没下雪。”
徐大志笑着走进来,把手里的网兜放桌上,“路过,来看看你们。
顺便带了点卤煮,还热乎着。”
“够意思!”
一群人顿时围了上来。
章卫国却没动,他重新按了收录机的播放键,让《恋曲1988》的旋律再次低回在房间里,然后凑到徐大志身边,胳膊搭上他肩膀:“老二,你来得正好。
刚我们还说呢,这周末,就后天晚上,去‘星星河’歌舞厅唱歌去,怎么样?一起啊!”
“我看行!
二哥必须去!”
斯金文嘴里塞满了卤豆干,含糊不清地附和。
旁边正埋头苦吃的黄明抬起头,推了推眼镜,有点纳闷:“五哥,你明天下午不照例回家吗?咋这周不回了?”
章卫国脸上那爽朗的笑容瞬间淡了点,撇撇嘴,语气有点躁:“跟父母吵了一架,懒得回,烦得慌。”
“为啥啊?”
黄明是个实在人,追着问。
“还能为啥?我就想买个随身听,又没几个钱,我妈死活不同意,啰嗦半天,什么乱花钱、不务正业……”
章卫国越说越郁闷,踢了下桌腿。
黄明一脸茫然:“随身听?啥是随身听?”
斯金文来了劲,一把搂住黄明脖子:“老黄啊老黄,你小子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
看见老五这大块头收录机没?随身听,就是把这玩意缩小!
能揣怀里,别裤腰带上,走路也能听歌!
高级货!”
他唾沫横飞地比划:“知道现在最流行啥牌子不?索尼!
三鑫!
还有咱们国产的小麦!
啧啧,现在正是这东西井喷的时候,一天一个样!
可惜啊,”
他拍了拍黄明的肩膀,“离能真正塞进口袋还差点意思,尺寸还是大了点,不过也够牛逼了!”
徐大志听着,没插话。
这东西他熟,厂里现在就在组装生产,原理结构门清,对他来说没啥新鲜感。
他掰了块猪耳朵扔嘴里:“行了,别扯那没用的,还吃不吃了?一会儿凉了。”
他本想招呼大家赶紧吃完夜宵就走,他还有事。
可章卫国一把拉住他胳膊,不让他挪步:“别啊,老二,说正经的呢!
歌舞厅,后天晚上,到底去不去?给个准话!”
他眼神里带着点罕见的焦躁,不像仅仅是为了邀约去玩。
徐大志乐了,逗他:“我啊?我要是能去,就坐着看,站着看,躺着看……哎,你们那歌舞厅有沙没有?”
“没个正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