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磨镜匠与铜镜仙(1 / 2)

苏州城外有个破巷子,青石板缝里总嵌着半块霉豆腐、几截烂菜帮,墙根的青苔爬过砖缝,像谁拿蘸了水的笔在墙上抹了道痕。巷尾第三间矮屋的瓦檐漏雨,屋里住着个磨镜匠,单名一个元,人唤杨元录。

元录的手艺是祖传的。他爹临死前塞给他半块油石,说:\"磨镜要磨心,心净了,镜才亮。\"可如今这世道,谁还讲究个\"净\"?富户家的铜镜拿出去镀层金漆,说是\"海西贡镜\";穷人家连粥都喝不上,哪有闲钱磨什么镜子?元录的木匣里躺着三把油石,磨得发亮,倒比他脸上油光水滑——那是他用牙缝里省下的米汤,蘸着布帛反复擦出来的。

入秋那天,元录蹲在巷口等人。他替药铺王娘子磨完镜子,应得的五文钱还没到手,王娘子说\"灶上揭不开锅\",先欠着。日头偏西,他摸了摸怀里硬邦邦的半块炊饼,正打算收摊回家,忽见墙根下有个东西闪了闪。

是面铜镜。

镜面蒙着层绿锈,像块发霉的老玉,边沿刻着缠枝莲纹,纹路里塞着泥。元录蹲下去,用袖口擦了擦,锈屑簌簌落下来,露出底下暗青的底色。他心跳得厉害——这镜子的铜质极纯,敲起来声音清越,分明是前朝的东西。莫不是哪家败落的官宦人家,把传家宝当废铜卖了?

\"元录啊,捡那玩意儿作甚?\"卖豆腐的老周头挑着担子路过,\"铜镜子早不时兴了,如今都用玻璃镜,透亮得很。\"

元录没搭话,把镜子揣进怀里。他走得急,木屐磕在青石板上,\"嗒嗒\"响,像敲在自己心口。

夜里,元录生了盆炭火。他把铜镜搁在木案上,油石在掌心焐热,对着月光比量。镜面上的锈斑像张网,他先拿细砂纸打去粗锈,再用油石蘸了茶油,顺时针打圈。火星子溅在袖口,烧出几个洞,他也不觉得疼。

\"叮——\"

一声轻响,像玉珠落盘。元录凑过去看,镜面上竟起了层雾,拿软布擦了又擦,雾散了,映出半张自己的脸。他愣了愣:多少年了?他已经记不清自己长什么样了。上回照镜子,还是三年前替张员外家少爷磨镜子,那孩子嫌他手粗,甩了他一耳光,镜子\"哐当\"摔在地上,裂成两半。

第二夜,元录把油石换成了更细的。他点了盏豆油灯,灯芯挑得尖尖的,影子在墙上晃。镜面上的雾气渐渐退去,露出完整的镜面,却还是蒙着层淡青的光。他想起爹说过,好镜子要\"磨去三分火气,养得七分清光\"。什么是火气?许是他磨镜时急吼吼的模样?许是看见富户们骑马坐轿时的闷气?

第三夜,元录没合眼。他把镜子捧在手里,贴着心口。油石蹭过镜面的声音像春蚕食叶,一下,两下,数到三百六十五下时,镜面上突然泛起涟漪。他凑近了看,涟漪里竟映出另一番景象:青瓦白墙的院子里,石桌上摆着桂花糕,热气腾腾;廊下站着个穿蓝布衫的老妇,正往碗里盛汤,那模样——像极了他娘。

元录的手抖了。他娘十年前就没了,临死前说\"九儿的手巧,将来定能成大匠人\"。可他成了什么?不过是个给人磨镜子的穷鬼,租着半间漏雨的破屋,连口热汤都喝不上。

第四夜,镜面上的涟漪变成了画。元录看见自己穿着玄色绸衫,坐在八仙桌前,面前堆着金锭银锭;看见他娘穿着簇新的月白衫子,坐在旁边纳鞋底,脸上笑出了褶子;看见巷口的王娘子捧着铜镜来谢他,说\"多亏杨师傅,我家那面镜子比新的还亮\";看见老周头的豆腐摊前围了一圈人,都说\"杨师傅磨的镜子,照得见福气\"。

他伸出手,想去摸一摸那碗汤。指尖刚碰到镜面,\"咔嚓\"一声脆响。

镜面上裂开蛛网似的纹路,那些景象\"唰\"地散了,只剩下一片混沌的黑。元录慌了,抓起镜子想往怀里揣,可裂纹越爬越多,\"哗啦\"碎成一地铜渣。他跪在地上,捡起一片最大的碎片,凑到眼前——碎片里映出的,是他自己:头发乱得像草堆,眼窝凹陷,嘴角裂着干皮,活像具刚从棺材里爬出来的僵尸。

\"傻元录啊。\"

身后传来个沙哑的声音。元录回头,看见老周头站在门口,手里端着碗热粥,粥香混着炭灰味,直往他鼻子里钻。

\"你当那镜子是仙物?\"老周头把粥放在案上,\"我小时也见过这样的镜子,说是能照人心鬼蜮。可照来照去,照见的还不是你自己心里的窟窿?\"

元录捏着碎片,指腹被划破了,血珠滴在铜渣上,像朵小红花。他突然想起爹临终前的话:\"磨镜要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