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不孝衣(1 / 2)

金老爷蹲在"

瑞祥号"

绸缎庄的八仙桌前,手指敲着账本,眼睛盯着柜台上摆着的金线团。

张掌柜搓着双手赔笑:"

金老爷,您要的百寿衣料子,小的托人从杭州织造局捎的云锦,金线是足赤的九连环,银片是云南的雪花银,您瞧这光泽——"

他拈起一缕金线,在阳光下晃了晃,"

比那皇宫里的龙袍还亮堂。

"

"

亮堂就行。

"

金老爷把茶盏一推,"

我娘今年七十整寿,我要让苏州城的老太太们见了都眼馋。

就说这衣裳的分量——"

他伸出三根手指,"

得有二十斤重。

"

张掌柜一拍大腿:"

您老说到点子上!

从前那些孝子给老娘做寿衣,要么轻得像片云,要么花哨得扎眼。

您这衣裳,沉是沉了点,可越沉越显孝心!

"

他压低声音,"

小的听说,前儿李员外给老夫人做的衣裳,才十斤重,被城里的酸秀才笑话轻如鸿毛,不孝至极。

"

金老爷嘿嘿笑起来,下巴上的肥肉直颤:"

就按二十斤算,金线银片给我称足了。

再在胸口绣百寿图,要一百个寿字,一个比一个小,排成个圆——我娘往那儿一站,活似老寿星下凡。

"

三天后,金府的正厅里飘着檀香。

金老太太坐在藤椅上,看着儿子捧来的红绸包袱直皱眉。

"

娘,您试试?"

金老爷搓着手,"

张掌柜说这衣裳最是吉利,穿一年增一岁寿。

"

老太太伸手去接,却被红绸子坠得胳膊酸。

打开包袱,一件大红大绿的衣服扑出来,金线绣的蝙蝠、银片雕的葫芦层层叠叠,领口袖口还缀着珍珠串子,晃得人眼晕。

"

娘您看!

"

金老爷搬来面穿衣镜,"

这衣裳往身上一披,您就是苏州城的富夫人!

"

老太太扶着丫鬟的手站起来,刚把衣裳往身上披,就觉着肩膀一沉——好家伙,这哪是衣裳?分明是压了块磨盘!

她踉跄两步,银片刮得小腿火辣辣地疼。

"

福贵啊"

她扯了扯儿子的袖子,"

这衣裳"

"

娘您咋了?"

金老爷凑过来,"

张掌柜说这衣裳是用上等的软缎做的,软和得很!

"

"

软和是软和,"

老太太摸了摸胸口绣的百寿图,金线扎得胸口闷,"

就是沉得慌。

"

金老爷一拍大腿:"

沉好!

沉说明金子银子多,说明我金某人对您孝顺!

"

他转头冲丫鬟喊,"

快把我娘扶到里屋歇着,明儿我请您去玄妙观烧香,让全城的太太们都瞧瞧咱金家的孝道!

"

从那天起,金老太太再没出过堂屋。

她坐在藤椅上吃饭,金线压得胳膊生疼;想晒晒太阳,丫鬟们搬来软轿,她刚迈出一步,银片就刮得小腿血痕道道;最难受的是夜里睡觉,衣裳太沉,她只能趴着睡,后背压出大片紫青的印子。

"

娘,您怎么总闷着?"

金老爷推门进来,手里捧着个锦盒,"

这是扬州的胭脂,抹上更精神。

"

老太太望着儿子鬓角的白,到底没说出口。

她摸了摸胸口绣的百寿图,那金线扎得胸口闷,像揣了块烧红的炭。

"

福贵啊,"

她轻声说,"

娘想回趟老家,看看后院的枣树。

"

"

哎哟我的娘!

"

金老爷急得直搓手,"

明儿就是玄妙观的法会,您这一去,让那些夫人怎么看咱金家?再说这衣裳"

他指了指墙角的樟木箱,"

张掌头说这衣裳得供着,见不得潮气。

"

老太太没再说话。

她望着窗外的梧桐树,叶子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