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徽州府休宁县有个小镇,唤作清溪渡。
镇东头住着个木匠,单名一个"
六"
字,生得浓眉大眼,手上老茧比那青石板还厚。
杜老六今年三十有二,打小没了爹娘,跟着老木匠学手艺,倒也攒下间矮瓦屋,养着个十五岁的妹妹阿秀。
这日入秋,杜老六去后山砍杉木,路过山神庙时忽觉脚底一绊——原是块半埋土里的青石板,掀开一看,底下竟压着个绢帛包。
打开来,里头是本薄册子,封皮褪得白,上头用朱砂写着"
无字天书"
四个篆字。
杜老六翻开,里头竟是白生生的纸,一个字也没有,只当是谁家娃子的涂鸦纸,正待丢下,忽听庙外山风呼啸,吹得烛火摇晃,他手一抖,那绢帛包"
啪"
地掉在地上,再捡起来时,册子第一页竟浮出几个墨字来!
杜老六吓了一跳,揉了揉眼,字又没了。
他蹲在庙门槛上抽旱烟,想起今早阿秀咳得厉害,药铺的老周头说怕是染了肺痨,得抓五钱川贝,可他连半文钱都凑不出。
想着想着,鼻尖酸,眼泪吧嗒吧嗒掉在青布衫上。
忽然间,那册子又泛出字来,墨迹清浅,像是用雾气写的:"
泪落处,见生死。
"
杜老六凑近看,只见第一页密密麻麻爬满小字:"
吾儿阿秀,父去矣。
莫哭,此身如叶,春生秋落,本是常理。
然母临终执汝手,言阿秀要活成自己的光,此嘱重于泰山。
"
杜老六手直抖——这分明是他娘临终前说的话!
那年他才七岁,娘咽气前攥着他和襁褓里的阿秀,指甲都掐进他手背,可他早忘了具体言语,只记得娘眼睛亮得像星子。
第二页又显字:"
今岁秋,妹病,药石罔效。
然天不绝人,十月初八,山下来了个戴玉扳指的白胡子先生,他会说令妹脉象虽弱,却有股子韧劲儿,像山涧的野菊。
"
杜老六猛拍大腿:"
十月初八?可不就是下月初八!
"
他连夜跑回镇里,把剩下的杉木贱卖了,凑了二钱银子揣在怀里,蹲在路口等那白胡子先生。
果不其然,初八清晨,山路上来了个穿青布衫的老头,腰间挂着块羊脂玉扳指。
杜老六扑过去拽住裤脚:"
先生!
我家阿秀病了,求您救救她!
"
老头摸了摸阿秀的脉,又看了看舌苔,笑道:"
小丫头命硬着呢,回去用枇杷叶熬水,加三颗野山枣,连喝七日。
"
杜老六千恩万谢,那老头却摇摇头:"
不必谢我,是这丫头自己争气。
"
后来阿秀果然好了,第二年春上,镇东头的豆腐西施王婶来说亲,要把儿子铁柱许给阿秀。
杜老六欢喜得合不拢嘴,杀鸡宰羊请了半条街的人。
酒过三巡,他摸出怀里的"
无字天书"
,想着今日这般欢喜,说不定又能显字。
谁料刚翻开,墨迹就涌出来:"
双喜临门日,莫忘来时路。
"
杜老六一怔——来时路?他想起小时候跟着爹去山上砍柴,爹总说"
木要挑直的,人要走正的路"
;想起娘临终前攥着他的手,指甲掐进肉里也不松开;想起阿秀小时候高热,他背着她跑了二十里山路去药铺,后背的汗把粗布衫都浸透了。
第三日,杜老六带着阿秀去拜堂。
路过山神庙时,他鬼使神差又掀开那块青石板,取出天书。
这回他没哭也没笑,只是静静翻开,只见满纸墨迹流转,像是活了一般:"
天地为炉,造化为工;阴阳为炭,万物为铜。
心若镜,照万象;心若潭,纳千川。
"
那年冬天,杜老六得了个怪病,整宿咳嗽,痰里带血。
阿秀急得天天去土地庙烧香,铁柱请了县里最好的大夫,药渣子堆得比门槛还高。
杜老六却笑:"
我这把老骨头,能活到看阿秀嫁人生娃,知足了。
"
他躺在床上,摸出天书翻开,这一回,字变得极大,像是刻在天上:"
生如夏花,死如秋叶;来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