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呢?”
正明忍不住问。
老者又挥衣袖,景象再变:那官员因卷入党争,被对手以更阴险的手段构陷,最终削职罢官,家产充公,昔日所谓“朋友”
无一相助。
“权术终有尽时,机巧反误性命。”
老者叹道,“老夫罢官后穷困潦倒,唯余多年收集的孤本古籍,方知世间真正不朽者,唯知识与德行而已。
故而临终前,将全部藏书赠与初建的岳麓书院,盼后人能以正道求学问,莫再重蹈覆辙。”
正明怔怔地看着景象中潦倒的老人,心中震动,但仍不服气:“前辈之遇,不过是运气不佳,若手段再高明些”
“痴儿!
痴儿!”
老者打断他,声音中既有无奈又有怜悯,“你只见贼吃肉,不见贼挨打。
那些以权术上位者,哪个不是战战兢兢、夜不能寐?就算侥幸荣华一生,临终回,可曾有过半日心安?”
正明默然,手中《权谋论》似有千斤重。
老者语气转柔:“你叫赵正明,可是?”
“前辈如何得知?”
“老夫守此楼三十载,哪个学子的文章品行不知?”
老者微笑道,“你上月所作《论君子慎独》,颇有见地,山长阅后曾言:‘此子若持心以正,他日必为国之栋梁’。”
正明惊讶不已,那是他苦心写就的文章,得山长私下夸奖,从未与外人道。
“山长真如此说?”
“自然。”
老者点头,“然而你若沉迷权术,纵是高中,也不过是官场多一庸碌官僚,少一正人君子。
可惜!
可惜!”
正明低头看着手中书籍,内心激烈斗争。
他寒窗苦读十载,不就是为有朝一日金榜题名,光宗耀祖么?这《权谋论》据说确有独到之处,多少官员私下传阅,他若不知,岂非落于人后?
老者似看穿他心思,道:“你可知为何书院要将此书列为禁书?”
“因其中所载有违圣贤之道?”
“非仅如此。”
老者摇头,“更因学问如用药,君臣佐使各有配伍。
初学之人根基未稳,若先接触此等偏激之论,就如幼苗误服虎狼之药,未得其利,先受其害。
《权谋论》作者乃官场沉浮数十载之老吏,书中所写是他毕生经验之总结,你一无实践经验,二无坚定心志,读之必入歧途。”
正明若有所思,手指轻轻摩挲着书皮,不再言语。
老者又道:“你且随我来。”
正明忽觉身体轻飘飘随老者向前,穿过层层书架,来到一楼正厅。
老者指向墙上挂着一幅字:“且看山长亲笔所书院训。”
正明抬头,只见“实事求是,明理正心”
八个大字在月光下依稀可辨。
“岳麓书院立院之本,在于‘实事求是’四字。”
老者道,“何为实事?是经世致用之学;何为求是?是探求真理之心。
权谋之术,看似实用,实则偏离大道。
你聪慧过人,何不将心思用在正途?”
正明怔怔望着那八个字,想起家乡父母送别时的殷切目光,想起自己初入书院时的抱负,忽然间羞愧难当。
“前辈我”
他声音哽咽,手中《权谋论》“啪”
地落地。
老者欣慰点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正明俯身拾起《权谋论》,恭敬放回原处,深深一揖:“谢前辈指点迷津,学生险些误入歧途。”
老者身影渐淡,声音却清晰如故:“学问如登山,正道虽艰,终抵巅峰;捷径虽易,多入歧途。
你好自为之。”
“学生谨记教诲。”
正明再抬头时,老者已不见踪影,只有一缕微风吹动书页,沙沙作响。
次日,同窗们现正明仿佛变了个人,不再汲汲于打听科考捷径,而是沉心静气,苦读经典。
偶尔有新生想找禁书,他还会以自身经历婉言劝阻。
多年后,赵正明高中进士,为官清正,屡有政声。
某年他重返岳麓书院,特地去藏书楼瞻仰。
暮色四合时,他在楼中独自驻足,轻声道:“陈老先生,学生正明特来拜谢当年点拨之恩。”
寂静中,似有一声欣慰的叹息掠过书架,如春风拂过新叶。
正明朝空无一人的书架深深一揖,将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