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江口一带的水面上,生活着一群以船为家的疍家人。
他们世代居舟,随潮来潮往而居,捕鱼捞虾为生。
岸上的人瞧不起他们,称他们为“水流柴”
,意思是像水流上的柴枝,无根无凭。
但疍家人自有他们的骄傲与传承。
这群疍家人中,有一位名叫水生的年轻人,今年刚满二十,划得一手好船,捕得一网好鱼。
他最敬重的是年近七旬的阿婆黄婶。
黄婶是船上最年长的老人,也是家族的记忆守护者,知晓所有疍家人的传说和规矩。
“水生啊,我们疍家人和岸上人不同,他们脚踩实地,我们船随波动。
他们死后入土为安,我们死后随水而去,这才是我们疍家人的归宿。”
黄婶常一边补网,一边对孙子说。
水生总是笑着回应:“阿婆,您还硬朗着呢,说这些做什么。”
然而生老病死,如同潮汐,终会来临。
那年秋天,黄婶一病不起。
临终前,她拉着水生的手说:“孙儿,我走后,你要按规矩办,找送水婆陈姑,做水冢,月圆夜送走。
记住,一定要顺我的意,让我随水而去。”
水生含泪应下。
黄婶咽气后,他依循习俗,先将遗体放置在船舱中,点起长明灯,家族中人轮流守灵三日。
随后火化,收好骨灰,用白布包着,放在船头的神龛前。
一切准备停当,水生划着小船,去找送水婆陈姑。
陈姑年约六十,是这一带最有名的送水婆。
她住在一条破旧的小船上,船头挂着各种奇怪的符咒和风铃。
据说她年轻时曾与岸上的道士学过法术,后来回归疍家传统,专司送水冢之职。
水生找到她时,她正坐在船头缝制一件小小的布衣。
“陈姑婆,我阿婆走了,想请您送她一程。”
水生恭敬地说。
陈姑抬起头,深邃的眼睛看了看水生:“是黄婶啊,她前些日子还跟我说,时候快到了。
你放心,我会按规矩办。”
她放下手中的活计,从船舱里取出一段木头:“这是香樟木,防水防蛀,我珍藏多年,就给你阿婆用吧。”
接下来的三天,陈姑闭门不出,专心制作水冢。
她用小刀雕刻出一条精巧的船模,长约两尺,有篷有舱,栩栩如生。
船身刻着波浪纹和鱼纹,船头则刻着一只引颈向上的水鸟。
“这是引路鸟,带你阿婆找到归宿。”
陈姑对水生说。
月圆之夜,陈姑将黄婶的骨灰装入一个特制的瓦罐中,又让水生放入黄婶生前最爱的两件物品:一把用了多年的木梳和一枚儿子小时候捡来的白色贝壳。
然后用红布封口,放入水冢中。
“记住,水冢放入江心,它会顺流而下。
若在某个漩涡处打转或沉没,便是你阿婆找到了安息之所;若漂回岸边,则是不祥之兆,需重新举行仪式。”
陈姑郑重交代。
水生点点头,这些规矩他从小听到大。
夜幕降临,圆月东升,江面银光闪闪。
陈姑穿上仪式服装——一件绣着水纹的深蓝色长袍,头戴贝壳串成的头饰,手持铜铃。
她站在船头,面对水冢,开始唱起古老的送魂歌:
“水茫茫啊路迢迢,魂归处啊莫回头;
月圆圆啊灯明亮,引路途啊无牵挂;
浪轻轻啊船悠悠,安息处啊自停留”
歌声苍凉而悠远,在江面上飘荡。
周围的船只上,不少疍家人也站在船头,默默为黄婶送行。
陈姑唱完歌,对水生点点头。
水生小心翼翼地将水冢放入江心,轻轻一推。
水冢随着水流,缓缓向下游漂去。
“我们跟着,但不能靠太近。”
陈姑低声说。
水生划着船,远远跟着水冢。
月光下,那小小的船模时隐时现,顺着江水向南漂去。
水冢漂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来到一处河道转弯的地方。
这里水流湍急,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
水生屏住呼吸,期待着水冢在漩涡中打转或沉没,这样阿婆就能找到安息之所了。
然而事与愿违,水冢接近漩涡时,似乎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推开,绕过了漩涡,继续向下游漂去。
水生的心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