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钱谦益的声音沙哑得像是两块砂纸在摩擦。
“没……没了!”钱福喘着粗气,几乎要跪在地上,“张家…张家没了!小的派人偷偷去看,整座宅子都被西厂的人围得水泄不通,火把照得跟白天一样!听得里面只有妇幼的哭啼声!”
钱谦益的身体,猛地一晃。
又满门抄斩?!
“不止张家!”钱福的声音带着哭腔,继续道,“刚刚小的派出去的人陆续回报,东城的王记米铺、西城的李氏粮行、崇文门外那几家苏州来的大粮仓……就在刚才,同一个时辰里都出事了!”
“动手的是西厂!带队的是周全!”
西厂!周全!
为了什么?
就为了几家,囤积居奇的粮商?
不,不对!
这点事交给顺天府、交给刑部都绰绰有余,动用西厂行此灭门绝户之事,其背后的意义绝非如此简单!
一道闪电划破了钱谦益混乱的脑海,将这几个月所有零碎的线索串联在了一起。
陕西!
是陕西大灾!
他想起来了。
那纷乱的思绪,在那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中,终于被一道冰冷的电光劈开,一切都变得清晰无比。
最近的朝堂之上为了陕西、山西两路大灾的赈济事宜,吵得是何等不可开交。
户部尚书王永光站在那儿满脸的为难与忠贞,嘴里念叨的永远是那句“国帑空虚,非臣不为,实不能也”,将皮球踢得滴溜溜乱转。
都察院那群以风骨自居的御史们,则不肯放过这个彰显自身存在的良机,将矛头死死对准了陕西官场,洋洋洒洒的弹劾奏疏堆积如山,痛斥其救灾不力隐瞒灾情,强烈请求朝廷派遣钦差大员彻查严办。
而他自己以及他身后那庞大的东林党人团体,则更像是技艺精湛的棋手,借着这盘关乎百万生民的棋局不动声色地抨击着厂卫干政的危害,引经据典痛陈利弊,恳请天子能够裁撤冗余,大开言路,与士大夫共治天下,行那至圣先师所倡导的仁政…
那一幕幕的场景在钱谦益的脑海中如同浮光掠影般闪过,此刻回想起来却显得如此荒诞,如此可笑!
所有人都在讲道理,每个人都引述着圣人经典,仿佛自己才是那个唯一为国为民的忠臣。
都在争权夺利,在灾民的哀嚎声中,巧妙地为自己为自己的圈派谋取着最大的政治利益。
都在借着那远在千里之外,正在啃食观身土甚至易子而食的百万灾民来粉饰自己攻击对手,实现着那不足为外人道的政治诉求。
但似乎没有一个人真正将那些嗷嗷待哺的生命放在心上。
除了…
除了皇帝!
当他们这些被誉为国家栋梁的文臣,还在为区区几十万两赈灾银子的出处争论得面红耳赤唾沫横飞时,皇帝已经用他那柄沾满血腥的刀亲自为陕西的灾民,去抢粮食了!
不是从那早已被蛀虫啃得千疮百孔的国库里艰难地拨,而是从这些趁着国难,将一石米卖到十两银,赚得盆满钵满的粮商的仓库里用最野蛮的方式抢!
何其狠辣!何其直接!何其不讲道理!
一股冰寒刺骨的寒气,猛地从钱谦益的脚底板蹿起,让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