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涨船高。但他生活却越发简朴,不抽烟不喝酒,不吃喝嫖赌,没有任何嗜好。添置的除了必要的行头,便只有书籍——多是戏曲本子和诗词文选。
烛光下,他提笔给老沈头写信:
“沈师父尊鉴:见字如面。附上本月银钱五十圆,其中三十圆供戏班开支,二十圆为您和师娘所用。近来演出颇多,一切安好,勿念。晓云敬上。”
写罢,他凝视着“晓云”二字,微微出神。这名字是老沈头给的,取自“春晓云开”之意,希望他人生能有新开始。如今这名号已响彻北平城南,人们恭敬称他“陈老板”,却鲜有人知他原本姓名。
“陈老板...”他低声念着这称呼,嘴角泛起一丝苦涩。
窗外月光如水,洒在简陋的屋内。晓云吹灭油灯,和衣躺在床上,却无睡意。白日的喧嚣仍在耳畔回响,掌声和叫好声如潮水般涌来又退去,留下的只有无边寂静。
他想起两年前初入庆喜班时,还是个连台步都走不稳的生手。老沈头将他送来时,曾拉着赵班主的手恳求:“这孩子有天赋,就是命苦,请您多关照。”
那时他浑身是伤,心更是碎得拼不起来。学戏苦,但他从不吭声。摔打、压腿、吊嗓子,再疼再累也比不上心里的痛。他把自己完全埋进戏里,因为只有在扮演他人时,才能暂时忘记自己是谁。
天赋如埋藏地底的种子,在汗与泪的浇灌下破土而出,迅速生长。不过半年,他已能唱小配角;一年后,第一次唱主角便一鸣惊人。
台下看客日多,赏钱日丰,但他心中的空洞却未曾被填满。相反,随着名声渐响,那空洞愈发深邃——每当妆扮上台,他是风华绝代的名伶;卸妆下台,他却不知自己是谁。
“晓云”是艺名,“陈老板”是尊称,而那个真实的自己,早已被深深掩埋。
翌日,《霸王别姬》唱得满堂彩。当晓云扮演的虞姬拔剑自刎时,台下啜泣声不绝。戏毕,班主兴奋地告诉他,有富商愿出重金,请他三日后去府上唱堂会。
“是城南李老爷家,独生女儿出嫁,舍得花钱!”赵庆喜搓着手道,“点名要你去,赏钱少不了!”
晓云本欲推辞——他从不唱堂会,但想到戏班近日添置行头缺钱,终是点头应允。
三日后的黄昏,晓云提着行头箱,随班主来到李府。朱门高墙,气派非凡。府内张灯结彩,宾客如云。
“这就是庆喜班的陈老板?”李老爷打量着他,略显惊讶,“比想象中年轻许多。”
晓云躬身行礼,并不多言。
宴席过半,该他上场。今日唱的是《牡丹亭》中的“惊梦”一折。他扮的杜丽娘娉婷登场,才一亮相,满堂宾客便屏息凝神。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唱腔婉转,如泣如诉,眼神顾盼间,皆是少女怀春的忧思与缠绵。
满座皆醉,唯有一人面色骤变——席间一位三十余岁的男子手中的酒杯猛然落地,碎裂声被唱腔淹没。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台上的“杜丽娘”,脸色由红转白,又由白转青。
晓云也注意到了那人。四目相对瞬间,他唱腔微微一滞,几乎走调,但旋即恢复如常,继续唱着杜丽娘的春梦情思,唯有水袖下的指尖微微颤抖。
好容易一折唱毕,晓云躬身退场,脚步匆匆,仿佛逃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