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无声却无比欣慰的笑意,仿佛一整日在风浪里搏击的辛劳,瞬间被这抹微光涤荡干净。
她还跟着李秀兰学习腌制鱼干——这门关乎食物保存与风味的渔家古老智慧。将郑大山处理干净的、闪烁着银亮光泽的小鱼,一条条细细地、均匀地揉搓上粗粒的海盐和炒香碾碎的花椒,然后一层鱼、一层盐,整齐有序地码放进那只散发着浓重岁月和咸腥气息的深褐色阔口陶缸里。用力压实的过程,需要一种沉稳的力道和节奏。空气中弥漫着咸腥、辛香混合的、独属于渔家的强烈气味,这气味并不总是宜人,却代表着生存的保障与劳作的成果。蓝溪学得很认真,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神情专注,一丝不苟,仿佛在进行一项庄严的传承仪式。
饭桌之上,她也不再只是被动接受关怀的客体。她会主动地、甚至带着点抢的意味去摆放碗筷,虽然偶尔还会摆错位置顺序;她会小心翼翼地端起沉重的粥锅,尝试为每个人盛饭,尽管偶尔会因为力气不足或紧张而洒出几滴。郑大山偶尔从镇上换回零星的钱钞,会像变戏法一样,从他那件深色外衣的内兜里,掏出一小包用油纸包裹得仔细的酥糖,或是几块镇上买的、样式最简单却已是乡下稀罕物的糕点。他总是默不作声地,第一个推到蓝溪面前。蓝溪则会小心翼翼地打开油纸,仔细地掰开,固执地将最大的一块递给郑大山,第二块递给李秀兰,自己只留下最小的一块,含在嘴里,让那点有限的、工业制造的甜味在舌尖慢慢融化,那甜意似乎能顺着喉咙一路滑下,温暖地渗入心田。
这些琐碎、重复、甚至有些枯燥的日常,像无数细小的、温暖的光点,它们汇聚成流,悄无声息地、持续地冲刷、温暖着她心底那片被冰冷河水浸泡过的荒芜之地。她开始习惯并依恋清晨灶膛里劈啪作响的柴火声,那意味着温暖与生机;习惯空气中复杂而真实的味道——鱼腥、米香、皂角、泥土以及阳光晒过干草的气息;习惯李秀兰永无休止、絮絮叨叨却充满关切的叮咛;习惯郑大山沉默如山、却总在细节处流露的厚重守护。她对这个小院,对这个家,产生了日益深厚的依赖与信任。这里没有冰冷的绝望,没有恶意的窥探,只有粗糙却无比温暖的手掌,和永远不会嫌弃她、永远向她敞开的怀抱。她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一种踏实落地般的、让她想要紧紧拥抱并守护的安全感。
一天,郑大山从镇上回来得比平日稍晚些,脸色带着一种办成了大事后的郑重与疲惫,眉宇间却有一丝轻松。他罕见地没有先去看他的渔网,而是从怀里,极其小心翼翼地摸出一个小本子。红色的塑料封皮,有些磨损,边角甚至有些微卷,但在夕阳余晖下,却显得异常庄重。他递给迎出来的李秀兰。李秀兰在围裙上用力擦了擦手,仿佛要擦掉所有灰尘才配接过它。她接过,手指微微颤抖着翻开,目光在那几行打印的字迹上停留了许久,眼圈瞬间就红了,眼底有水光浮动。
她转过身,拉住正在屋檐下安静择菜的蓝溪的手,将那个小本子轻轻放在她摊开的掌心上,声音哽咽却充满喜悦:“蓝蓝,你看,这是你的户口本。你郑大伯…他托人找关系,跑了镇上不知道多少趟,磨破了嘴皮子,费了老鼻子劲…总算…总算给你办下来了!以后啊,你就是咱家正儿八经的闺女了,白纸黑字,政府都承认的!你就叫郑蓝溪。”
蓝溪低头,凝视着掌心那份沉甸甸的证明。翻开的那一页,表格栏里,清晰地打印着她的新名字:郑蓝溪。与户主郑大山、妻子李秀兰的关系栏里,写着“养女”二字。她或许无法完全理解这背后郑大山究竟付出了怎样的艰辛,跨越了多少她无法想象的障碍,但她清楚地知道这薄薄几页纸的重量。它意味着她不再是来历不明的浮萍,一个被世界遗忘的孤魂。她有了根,有了一个被法律和社会承认的、坚实的身份,有了一个无论发生什么、在茫茫人海中都能被找到、被归属的坐标。这两个字,像最坚固的船锚,沉重而可靠地将她这艘曾经迷失破碎的小舟,牢牢地系在了这片曾经陌生、如今却给予她新生的土地上。
她抬起头,望着郑大山和李秀兰那两双充满殷切、紧张、又带着卑微的希冀的眼睛,他们仿佛在担心这份礼物不够好,不足以弥补她失去的那个浩渺的过去。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