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特别热,家里那台破风扇吱呀呀地转着,根本扇不走一丝凉气。我们俩就轮流用湿毛巾给她擦身子,降温……夜里蚊子多,你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还坚持拿着蒲扇给她赶蚊子,一下,一下……妈妈说,有我们俩在,她什么都不怕……”
蓝溪的声音哽咽得难以继续,那段浸透着苦涩却因彼此依偎而显得珍贵的岁月,此刻回忆起来,每一帧画面都像淬了毒的针,密密麻麻地扎进她的心脏。
陈浩的表情出现了剧烈的松动。那段记忆过于深刻,过于温暖,与他此刻身处的冰冷、血腥、仇恨弥漫的现实形成了撕裂般的对比。他眼底骇人的赤红渐渐褪去些许,掠过一丝无法伪装的、深切的痛苦与迷茫,甚至闪过一丝孩童般的脆弱。他的肩膀微微塌陷下来,仿佛不堪重负。那是一个在黑暗深渊中下坠的人,骤然看到一丝遥远星光时的本能反应。
“……姐。”他极其艰难地吐出一个字,声音低哑微弱,几乎破碎不堪。那个久违的、充满依赖的称呼,像一根尖针,猝不及防地刺入蓝溪心中最柔软的部分,带来一阵剧烈的酸楚和一丝不该存在的、微弱的希望之光。
但这丝动摇,如同滴入滚烫油锅的水滴,瞬间引发了他内部更猛烈、更彻底的反噬——那是对自身信念的护卫,也是对那丝软弱的憎恶。
“可是他们!”他的情绪陡然再次变得极其激烈,那瞬间的脆弱被更磅礴的恨意以碾压之势覆盖、吞噬,他的眼神重新变得冰冷、锐利,甚至带上了一种被至亲背叛的狂怒,“是他们!毁了这一切!夺走了妈妈!毁了这个家!把所有的温暖和希望都踩得粉碎!那些过去……再也回不去了!永远都回不去了!”
他像是在对她咆哮,更是在对那个刚刚一瞬间动摇了片刻的自我咆哮。
“你以为我想变成这样吗?!你以为我喜欢待在这个鬼地方,每天晚上闭上眼睛,看到的都是……”他的话语骤然停顿,似乎不愿具体描述那些血腥恐怖的画面,但那戛然而止所带来的想象空间更具冲击力,“我没有选择了!从我踏上这条路的第一步起,我就亲手烧掉了所有的退路!现在停下?那我成了什么?一个天大的笑话?一个连为母亲报仇都坚持不到的懦夫?!一个双手沾血却毫无意义的傻瓜?!”
爱与恨在他灵魂深处进行着最惨烈的绞杀,将他撕扯得支离破碎。他对姐姐有着与生俱来的、深刻入骨的依赖与亲情,那是他黑暗世界里唯一残存的光源,但这光源此刻却照亮了他沾满血污的双手和扭曲变形的灵魂。他既渴望这光的救赎,又恐惧这光会让他所有的牺牲和沉沦变得荒谬可笑,更愤怒于它试图否定他存在的唯一价值——复仇。
这种极致的、无处可逃的内在冲突,让他痛苦得几乎疯狂。
“你走!”他猛地转过身,背对着她,抬起手指向门口,声音因极致的压抑而扭曲变形,嘶哑不堪,“你现在就走!离开这里!就当我死了!早在妈妈离开的时候,我就已经跟着一起死了!别再出现在我面前!我的事,从此与你无关!”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蓝溪的心上,也烫在他自己的灵魂上。他是在用最决绝的方式,推开这世上他可能唯一还在乎的人,以此来完成对自己命运的彻底献祭,并徒劳地想要保护她,不被他一同拖入这万劫不复的深渊。
蓝溪踉跄着后退一步,难以置信地望着他决绝冰冷的背影。最后那丝微弱的希望之火,被他亲手残忍地掐灭,连一点灰烬都没有留下。极致的痛苦与冰冷攫住了她,抽干了她所有的力气。
争吵耗尽了他们彼此最后的心神。没有赢家,只有两败俱伤的惨烈和更深更黑的绝望。
裂痕已然巨大得无法跨越。
最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