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钝刀子割肉。
官廨里,炭盆烧得半死不活,仅有的那点暖意,顷刻便被满屋子的阴冷吞没。
李昱坐在靠门的角落,呵了口白气,搓了搓冻得几乎握不住笔的手指。
桌案上,摊开着刚整理好的户籍册子,墨迹都透着一股僵冷。
他是这洛阳城内府衙里一个最不起眼的文书令史,每日与这些枯燥的卷宗为伍。
李昱抬眼望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下,几只寒鸦惊起,落在覆雪的光秃枝桠上,出刺耳的啼叫。
这世道,人命如草芥,连衙门也透着一股朝不保夕的颓败之气。
几年前,朝廷南渡,留下的这座旧都,早已是风雨飘摇。
“李昱,”
对面一位年长的同僚凑过来,压低声音,“听说没有?北边又丢了三座城,并州那边,怕是要全境沦陷了。”
李昱笔下未停,只轻轻“嗯”
了一声。
这些消息,他整理往来文书时,早已看到,他这几天一直在盘点着如今的天下大势。
“唉,这朝廷……怕是……”
同僚叹了口气,话没说尽,但意思大家都懂。
这时,长史陈大人拿着一卷文书,面色凝重地快步从内堂走出,径直来到李昱桌前,将文书放下:“李昱,这是刚从尚书台转来的急件,关乎太原郡的粮秣调度,你赶紧誊抄两份,一份归档,一份即刻送去兵曹。
要快!”
“是,大人。”
李昱恭敬应下,展开文书。
目光扫过,内容无非是催粮调兵,字里行间却透着一股焦头烂额的紧迫。
当他看到“太原”
二字时,心中微微一动。
太原王氏,乃是北地数一数二的高门望族,树大根深,即便在这样的乱世,依然举足轻重。
而王颜可就是王家人。
事情已经过去几天了,王家一点消息没有,李昱也像原主一样按部就班地工作,现在还没到他露出头的时候。
李昱摇了摇头,驱散这些不相干的念头,专注手下,开始奋笔疾书。
精瘦的字体在纸上游走,清晰工整。
誊抄完毕,李昱吹干墨迹,将一份仔细归档,另一份揣入怀中,起身便要去兵曹。
刚走出官廨大门,一股凛冽的寒风扑面而来,让他打了个寒噤。
就在这时,一辆装饰虽不张扬、但用料极为考究的马车,在几名健仆的护卫下,悄无声息地停在了府衙侧门。
马车帘幕低垂,看不清里面的人。
但车壁上一个小小的王氏家族徽记,却让李昱的脚步顿住了。
太原王氏的人?
只见一名身着青色锦袍、神色倨傲的中年仆役跳下车,与守门的吏员低语几句,便被引着,径直朝李昱所在的正堂走来。
那仆役目光扫过,看到身着低级官服的李昱,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带着一种门阀世家特有的、居高临下的审视。
李昱下意识地侧身让开道路。
那仆役并未多看他一眼,快步进了官廨,似乎直接去找长史陈大人了。
看来快能把王颜可给娶回家了。
李昱摸了摸怀中那份要送往兵曹的文书,定了定神,迈步融入街道上稀疏的人流。
李昱送完文书回来,已是半个时辰后。
官廨内的气氛似乎有些异样。
同僚们虽依旧伏案,但眼神交汇间,多了几分难以言说的微妙。
长史陈大人坐在自己的案后,面色比刚才更加凝重,甚至带着一丝惶惑,见他回来,只是挥了挥手,示意他回座,并未多言。
李昱刚坐下,准备继续整理户籍,那名王氏的仆役竟去而复返,这次,他手中多了一个用火漆封得严严实实的锦囊。
仆役的目光在堂内扫视一圈,最后,竟直直地落在了李昱身上。
他一步步走来,脚步声在寂静的官廨里显得格外清晰。
同僚们都停下了笔,悄然望来。
仆役在李昱案前站定,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那份倨傲却收敛了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近乎怜悯的神色?李昱看不真切。
“阁下便是李昱,李令史?”
仆役的声音不高,却让整个官廨鸦雀无声。
“正是在下。”
李昱起身,心中不安到了极点。
仆役将那个锦囊双手递上,动作看似恭敬,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此乃我家主人致李令史之函,请亲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