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可能整洁,但贫寒的底色无法改变。
王颜可并未流露任何嫌弃之色,她甚至向李昱借了几本他珍藏的、与政务无关的杂书和地理志,安静阅读,神情专注,仿佛置身于自家书斋。
她吃得很少,动作优雅,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礼仪规范,与这粗糙的环境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融合。
李昱注意到王颜可偶尔会看着窗外光秃的柿子树发呆,眼神空茫,不知在想什么。那种时候,她身上才会流露出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深重的疲惫。
两人对话依旧不多,但不再是最初那种冰冷的沉默。
李昱下值回来,会简单说说衙门的见闻,比如哪里的粮道又被流寇截了,哪支军队又吃了败仗。
王颜可大多静静听着,偶尔会问一两个关键问题,总能切中要害,李昱越发确信,王颜可的见识,远非寻常闺秀可比。
这日清晨,李昱揣着几文钱,想到市集买些耐放的菘菜(白菜)回来。冬日蔬果稀少,这已是难得的食物。刚出院门,便听见巷口几个闲汉聚在一起,唾沫横飞地议论着什么,声音里带着亢奋与神秘。
“……听说了吗?太子殿下不日就要大婚了!”一个瘦高个压着嗓子道。
“可不是!娶的是太原王氏的嫡女!真正的高门贵女!”另一个矮胖的接口,与有荣焉似的。
李昱的脚步顿住仔细听。
“太原王氏啊……了不得!听说他家女儿,个个都是凤凰转世!”
“嘿,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吧?”一个看似消息最灵通的三角眼凑得更近,声音压得极低,却清晰传到李昱耳中,“我有个远房表哥在宫里当差,听说……这位即将入主东宫的太子妃,可不是一般的贵女!是天生带着‘凤命’的!批过命的,说是‘母仪天下’,得之可得天下!”
“嚯!真的假的?”众人惊呼。
“千真万确!要不然,太子殿下怎么偏偏这时候急着大婚?不就是想借这凤命,镇一镇如今的国运吗?”
“天佑我大晋啊!有了这真凤辅佐,说不定就能打退那些胡掳。”
……
王芷瑶她不仅顶替了王颜可的位置,还将那“母仪天下”的命格宣扬得人尽皆知,成为了太子,乃至整个摇摇欲坠的朝廷寄予厚望的“祥瑞”。
李昱眼前浮现出王颜可那双沉静如古井的眼眸。她才是那个真正被批命的人。
李昱买了菜回小院,推开院门时,正看见王颜可站在院中那棵柿子树下,仰头看着灰蒙蒙的天空。奶娘在一旁担忧地看着她。
听到动静,王颜可转过头来。她的脸色比平时更加苍白,眼神却异常平静,平静得让人心慌。她看着李昱,轻轻开口,声音没有一丝波澜:
“市井之间,可是都在传颂太子大婚的盛事?以及……那位身负‘凤命’的太子妃?”
李昱点头,下意识去看王颜可怕她情绪激动。
王颜可嘴角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那笑容里没有嫉妒,没有怨恨,只有一种看透一切的悲凉和嘲讽。
“凤栖梧桐,非竹不食。”她低声自语,像是在吟诵某句古老的谶语,目光再次投向高远而压抑的天空,“只是不知,这风雨飘摇的朝廷,还是不是那棵能栖凤的梧桐?而那迫不及待站上枝头的……又能否承受得住即将到来的雷霆?”
王颜可比李昱想象中看得更加透彻。
将那“得之可得天下”的命格,绑在一个即将倾覆的王朝战车上,这究竟是续命的良药,还是……催命的符咒?
王颜可的平静之下,似乎早已看到了更远的、更可怕的未来。而那未来,必将把他们这对被迫捆绑在一起的蝼蚁,也一同卷入滔天巨浪之中。
“夫君,若是有一日你发现我不是我,还会收留我吗?”
李昱把白菜交给奶娘:“你就是你,我会给你一个家!”
太子的婚期越是临近,洛阳城内的气氛就越是诡异。
一种近乎疯狂的奢靡与根植于骨髓的恐慌交织在一起,像一锅即将煮沸的滚油,表面浮着热闹的泡沫,底下却是灼人的焦虑。
官府衙门的忙碌达到了顶点,只不过这种忙碌透着一种末日狂欢般的歇斯底里。
李昱被支使得团团转,不再是整理枯燥的户籍粮册,而是不停地抄写、誊录与大婚庆典相关的繁琐仪程、宾客名单、赏赐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