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半,诊室的百叶窗还没完全拉开,细白的阳光就先一步跨进来,在消毒台的不锈钢面上铺了一层轻薄的光。
苏离把织得很密的头发简单束起,袖口折到手肘,指尖在水龙头下停了三次——短—短—回——这是她给自己的入场口令。
洗手池边,一本边角已经有些起毛的《执火者手记·样稿》安静地躺着。封面上没有署名,只有三个淡淡的字:“可更改”。
门外的走廊渐渐有了脚步声。今天是“跨族门诊周”的首日,预约系统在昨夜就满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抬眼看了一眼钟,指针刚刚越过“7”。
这个世界在运转,而她不过是其中一个稳定的小齿轮——这正好。
第一位病人是一名“翡翠之民”青年,皮肤泛着淡淡的叶青,锁骨附近的自然图腾正在缓慢收缩——那是他们的“生理焦虑反应”。
翻译光斑在他肩侧落下,接通传感后,墙上的软屏浮出对照语义:“胸闷与促呼吸,三日。”
“请坐。”苏离的语气像一条被温水润过的带子,平直不黏。
她先把“人类通用”听诊器拿开,换成天然纤维膜的“叶波听诊器”,再连接到自然电位探针。
“我们会先做一个呼吸节拍对齐,每分钟八次,跟着我的手指。”她伸出右手,指尖轻轻落在桌面,短—短—回的节拍带着他呼吸拉长、归于稳定。
两分钟后,屏幕给出初步分析:
自然电位未见异常;
焦虑反应与最近工作班次相关;
建议:轮值调整+夜间叶素熏雾。
“药剂可以给雾化包或口服片,您更习惯哪种?”
青年侧头思索了一下,唇角有一丝迟疑的弧度。
“雾化包。”翻译光斑替他把“羞于服药”的文化内涵抹平了,只留下偏好。
苏离点头,开出处方。末尾加了一行小字:“夜班后两小时内尽量不看强光,树皮色光最佳。”
他低头看处方,图腾光点渐渐平稳。
“谢谢,守门医者。”他用他们的称呼致意。
“我们是同班表的人。”她回答。
青年离开时,走廊里风由北向南,带起一点树脂的香。
下一位患者已经在门口等候,是个地球的老拾荒者,帽檐压得很低,右手的掌根有旧伤。
“巴克那边说你最近拧扳手手抖?”苏离笑着招呼。
老人的喉咙里哼了一声算是承认:“年纪大了,扳手不听话。”
她没有急着检查,先把温热的毛巾递过去:“手先暖一暖,误差不是坏事,我们只是要知道它的范围。”
她把手套换成旧皮料做的护掌,这种材质在老人身上有更好的触觉反馈。
“握——放——握——放。”
在节拍里,老人掌根的陈旧伤痕像一条不肯完全闭合的河道。她在屏幕上标注“慢性劳损—可逆”,开出“微电脉冲+低扭矩替代”的课程,同时附上“工匠系公开课链接”。
老人嘴里嘟囔:“看不太懂。”
“我给你划线了,只看有小旗子的段落就行。”
老人点点头,把小卡片塞进口袋,站起时又重新坐回去:“……小姑娘,我想问句外行话。那小子——就是那个喜欢把扳手往墙上挂的——他还好吧?”
“他很好。你也是。”
老人“嗯”了一声,站起身把帽沿推高了半指宽,走路脚步轻了些。
第二个时段的最后一位是一名“掠夺者新约社区”的少年。他的脸颊上有一块随呼吸微微变色的金属纹片,是“金属瘟疫”时代留下的义体修补。“他好像长不高了。”少年父亲说,汉语夹着粗砺的重音。
“我们看骨龄。”
苏离调出双谱成像:生物骨钙谱和义体兼容谱,叠影处出现一道浅灰的边界。
“还可以继续长,只是义体边界拉得太紧。”
她把“义体调参申请表”推过去,又推来一张“家属同意书”。
“我们的手,会改动你儿子的身上的金属与骨头,可能疼一点。你们要不要现在签?不着急,理解了再签。”
父亲握着笔,停顿了很久:“你们不会……把他当武器。”
“不会。”苏离的语气像一道稳固的桥,“我们在学校给他换掉那一段金属,是为了让他能跑到操场尽头,而不是让他跑向战场。”
他把笔按在纸上,签下新名字——这是他们新的身份证明。
少年抬头看她,眼睛里像有一颗还在结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