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从那张摇摆的安乐椅上稳稳站起,脊背挺拔如松,丝毫没有常人印象中这个年龄段的人类应有的那种颤颤巍巍的老态。
他缓缓向前行去,步态从容而稳健,举手投足间甚至带着一种朝圣般的庄重,像是怀抱圣物的信徒正虔诚地走向神圣的祭坛。
踏上三级台阶后,老人在另一件物件前停下——
那是一座宏伟得令人震撼的十字架。
它由整块棕褐色巨木雕凿而成,木质沉郁,色泽近乎暗血。
表面被打磨得光滑如镜,在璀璨的灯光下泛起幽邃的光泽。
这是一座标准的拉丁十字——横臂左右等长,竖直部分则是上短下长。
在传统天主教教义中,它代表着耶稣为救赎世人而承受的苦难。
而如今,在这十字架之上,确实钉缚着一个姿态酷似耶稣的存在。
他拥有着一头瀑布般倾泻而下的白金色长发,每一缕发丝上都流淌着圣洁的流光。
此刻,这头茂密而美丽的白金色长发,正被一顶造型奇特的花冠轻柔环绕着。
并非传说中耶稣受难时所戴的荆棘王冠,亦非传统意义上由月桂叶编织的胜利与荣耀之冠。
这顶花冠上缀满了无数殷红的小花,花瓣娇艳欲滴得如同方从伤口滴落的鲜血,甚至像是仍在无声无息地生长着。
花冠之下,那张面容美得令人屏息。
眉宇间既有少年般的清秀英气,又带着少女般的柔美娇媚,尚未褪尽的婴儿肥更是为其添上了几分孩童特有的稚嫩与柔和。
那双眼眸轻轻阖着,浓密而卷翘的长睫毛在光洁的脸颊上投下细碎的阴影,表情安详得如同安眠在某个永恒甜美的梦境之中。
然而,这样精致却带着稚气的脸庞,此刻却苍白得毫无血色。
甚至,两侧那本该属于人类双耳的位置,竟生长着一对类似鱼鳍的结构。
而这,也无声昭示着——这个被钉死在十字架上的美丽存在,绝非人类。
视线继续向下移动,令人毛骨悚然的景象逐渐映入眼帘。
修长的脖颈处不见完整的血肉连接,取而代之的是几节完全裸露在外的颈椎。
那几节惨白的颈椎骨弯曲得极不自然,像是曾在某个瞬间,被一只无比有力的手残忍攥紧、猛力折断。
下颌与颈部交界处的皮肤被粗暴地撕裂开来,伤口边缘参差不齐,残余的组织表面隐约可见几道深紫至黑的指印。
更加令人触目惊心的是,这些已经被严重扭曲变形的颈椎骨,竟然还能够与下方的脊柱强行拼接在一起。
然而这种拼接的方式却显得如此生硬而丑陋,像是被蹂躏过后又硬塞回原位的拼图碎片,不似修复,更似一种刻骨的侮辱。
向旁侧看去,这个存在的双臂修长而优美,上面生长着细密的银色鳞片,在温暖的灯光下像是辉映的点点繁星。
它们沿着十字架粗壮的横梁无力地伸展,失去血色的手掌被冰冷的银制圣钉残酷地贯穿,牢牢钉死在横梁的尽头。
锁骨以下的胸膛,同样不再完整。
在左胸心脏的位置,赫然是一道狰狞的空洞。
不规则的边缘隐约可见破碎的肋骨,与血肉红白交错着,透过其中的空洞,后方十字架深褐色表面的木质纹理清晰可见,像是一张在无声嘶吼的巨口。
视线继续下移,可见平坦光洁的小腹,苍白的皮肤不见半分血色,也没有一丝呼吸应有的起伏。
可在本该延伸成人类耻部的地方,却是一条修长而优美的银蓝色鱼尾。
鱼尾表面覆盖着层层细密的鳞片,在灯光的照射下泛着如同月光洒在深海海面上的迷人粼光。
临近尾鳍的地方,生出两条薄如蝉翼的透明裙带。
它们此刻被整齐对称缠绕在十字架的下端,像是包装礼物时系上的缎带,等待着某人怀着虔诚或亵渎的心情,轻轻将其解开。
老人怀抱着那只雕刻着繁复花纹的木盒,静静伫立在这个被钉缚的存在面前,身体微微颤抖。
可这样的颤抖并不似年老体衰带来的无力,亦非在危险存在前涌现的恐惧,更像是心底某种难以遏制的情感在躁动发狂。
许久,老人缓缓做了个深呼吸,将一切外显的情绪暂时压回胸腔。
那双苍老的手再次打开木盒,手指探入其中,取出一枚流光溢彩的鳞片。
老人手持鳞片,小心翼翼地将其贴近那条修长的鱼尾。
原来,那条看似完美无瑕的修长鱼尾,并非真正意义上的完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