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进入京城地界时,正是黄昏。
高大的城门在夕阳里泛着金光,守城的士兵穿着崭新的铠甲,杨明汐却觉得眼睛刺痛——当年陆锦棠的亲兵,穿的也是这样的铠甲,只是他们的甲胄上,永远沾着洗不净的血。
“别怕。”
陆锦棠握住她的手,“有我在。”
清瑶扒着车窗,好奇地打量着街上的热闹。
卖花的姑娘,耍杂耍的汉子,挑着担子的小贩,这是她从未见过的繁华。
可杨明汐知道,这片繁华之下,藏着多少暗流汹涌。
清远觉得很奇怪,“娘,妹妹她怎么感觉从没来过京城,明明就才离开了没有几个月啊?”
“以前的妹妹生病了,现在病好了,所以不记得以前的事情了。”
马车在陆府附近的巷子停下。
这里早已不是当年的侯门大宅,虽说陆锦棠和杨明汐的事情没有牵连陆家其他人,但是人走茶凉,还有陆父的辞官,陆家其他兄弟一直不愠不火,陆家早已不是刚从千荒山回来,杨明汐掌家时的陆家了。
现在整个陆府,只留下断壁残垣,被圈在高高的围墙里。
墙头上长满了野草,风一吹,呜呜地响,像谁在哭。
“这就是……我们家?”
清瑶怯生生地问。
“是。”
杨明汐指着墙内那棵探出枝头的梨树,“你看,那棵梨树还在。”
老梨树比记忆里更粗了,枝桠歪歪扭扭地伸向天空,像只苍老的手。
杨明汐仿佛看见年少时的自己,坐在梨树下绣荷包,陆锦棠从背后蒙住她的眼睛,问她在给谁绣。
“给我们的孩子。”
她当时是这么说的。
如今孩子就在身边,可家却成了这般模样。
“先去客栈住下。”
陆锦棠扶着她转身,“等镇北侯的消息。”
清远却站在原地没动,望着那棵梨树,他们才离开了月余,怎么陆家已经荒凉成这个样子了呢?“娘,我想去摘个梨子。”
墙太高,他根本够不着。
陆锦棠正要说话,清远突然捡起块石头,朝着最低的枝桠扔过去。
“啪”
的一声,个青黄的梨子掉了下来,滚到陆清远的脚边。
他捡起梨子,用袖子擦了擦,递到杨明汐面前:“娘,你吃。”
梨皮上还沾着泥土,杨明汐接过来,咬了一口。
酸涩的汁水在舌尖炸开,她却吃出了回甘,像极了这些年的日子,苦尽之后,总有一丝甜在等着。
“不去客栈,直接回家吧,见见祖父祖父,父亲母亲,哥哥嫂嫂还有其他小辈吧!”
杨明汐说完,推开陆家大门,率先走了进去。
推开陆家大门的刹那,门轴出“吱呀”
一声朽坏的呻吟,像是不堪重负的老者在低泣。
铁锈顺着门板的纹路蔓延,摸上去糙得硌手,杨明汐指尖划过,竟带下几片暗红的碎屑,落在青石板上,像干涸的血渍。
院内的景象比墙外看到的更令人心惊。
昔日被婆子们每日清扫三遍的甬道,如今被半人高的杂草侵占,狗尾草和蒺藜在砖缝里肆意疯长,沾了晨露的叶片上,还挂着昨夜蝙蝠飞过留下的秽物。
廊檐下的朱漆早已剥落殆尽,露出灰白的木骨,几处横梁歪斜着,像随时会砸下来,梁上曾经精美的雕花被虫蛀得千疮百孔,只剩下模糊的轮廓,倒像是一张张哭丧的脸。
陆锦堂也不明白,明明他们才离开半年有余,怎么陆府就变成了这样?
“咳咳……”
一阵苍老的咳嗽声从影壁后传来,惊飞了檐下栖息的几只灰雀。
杨明汐心头一紧,拉着清远和清瑶往前几步,便见一个佝偻的身影正蹲在石阶上,用一把缺口的瓦刀劈着一堆湿柴。
那人闻声转过头,露出一张沟壑纵横的脸。
是祖父陆老太爷。
记忆里那个总爱穿着宝蓝色锦袍,在花厅里与同僚高谈阔论的老者,如今竟穿着打了三层补丁的粗布短褂,头白得像落满了霜,胡乱用一根旧布带束着,颧骨高高凸起,眼下是两片青黑,唯有那双眼睛,在看到杨明汐时猛地睁大,浑浊的瞳孔里炸开一点微光,随即又被浓重的悲戚淹没。
“汐儿……棠儿?”
陆老太爷的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他挣扎着想要起身,腿却麻得踉跄了一下,手里的瓦刀“哐当”
落在地上,溅起几点泥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