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昏黄摇曳的烛光与门外廊下灯笼投下的微弱光晕交界处,像一尊浸透了寒雨的石像。檐溜滴落的水珠,砸在下方石阶上,发出单调而固执的“嗒嗒”声,每一记都敲在人心最深的缝隙里。
孔鹤臣缓缓抬起手,掌中那张被冷汗和指力揉捏得几乎要碎裂的字条,在昏暗中如同一片不祥的白色鬼影。
指尖的颤抖早已平息,只剩下一种磐石般的、冰冷的稳定。他凝视着那行凌厉如刀的墨字——“苏凌性命危在旦夕,速往黜置使行辕拜会”——仿佛要从中榨取出每一丝可供利用的真相,或每一缕可供编织的谎言。
明日,那戒备森严的行辕大门,将为他这位“清流魁首”敞开。
他以“教子无方,登门谢罪”的屈辱姿态进去,背负的却是足以掀翻棋盘、定鼎生死的隐秘使命。
孔溪俨那张红肿惊惶的脸在他脑中一闪而过,随即被更强烈的算计淹没。
这个不成器的儿子,或许明日还能派上点意外的用场?一个足够愚蠢的纨绔,在恰当的时机,本身就是一种武器。
窗外的雨声似乎更大了些,密密地织成一张无形的网,笼罩着这座沉寂的府邸,也笼罩着远处那座此刻不知藏有何种凶险或空寂的行辕。
孔鹤臣的嘴角,在无人看见的阴影里,极其缓慢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那绝非笑意,而是一种捕食者终于嗅到血腥气时的、无声的狰狞。
他最后看了一眼手中那决定命运的字条,然后,五指猛地收拢!
素白的纸片在他掌心被狠狠揉捏成一团,所有的犹豫、惊疑都被这决绝的动作碾碎、抛弃。
............
翌日,雨收云未散。铅灰色的天幕沉沉地压在京都鳞次栉比的屋脊上,将昨夜的湿冷与阴沉原封不动地带入了白昼。
空气里弥漫着青石板被雨水反复冲刷后特有的、带着土腥气的凉意。长街寂寥,行人稀少,偶有车轮碾过湿漉漉的路面,发出单调而粘滞的轱辘声。
黜置使临时行辕,朱漆大门紧闭,门楣上“黜置行辕”四个鎏金大字在缺乏阳光的天气里也显得黯淡无光。
两尊石狮子沉默地蹲踞在门旁,狮鬃上的水珠缓缓凝聚、滴落,更添几分肃杀与隔绝的气息。
门前宽阔的石板地被雨水洗刷得清亮,倒映着灰蒙蒙的天空和紧闭大门的轮廓,像一片凝固的死水。
一辆装饰简朴却用料考究的青幔马车,在数名孔府健仆的簇拥下,辚辚驶来,打破了这份死寂。
马车稳稳停在行辕大门前约十步之遥的地方。车帘掀起,大鸿胪孔鹤臣一身庄重的深紫色官常服,头戴乌纱幞头,腰束玉带,仪容端整,神情肃穆,缓缓步下车来。
他站定后,目光如深潭般扫过紧闭的行辕大门,随即转向车内,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出来......”
车帘再次晃动,一个身影极其不情愿地、几乎是蠕动着挪了出来。动作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僵硬和抗拒。这人正是孔溪俨。
孔鹤臣半眼不看自己的儿子,他整了整自己的衣冠,深吸一口气,目光投向那两扇紧闭的朱漆大门,眼神深处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冰冷的算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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