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朝会,气氛庄重而微妙。
百官序立,山呼万岁之后,议题很快便转向了西川的善后事宜。
昭宗端坐龙椅,面色平静地将西川局势及对李倚、王建的封赏草案概要述说了一遍,并特意提到了王建请求召回李倚的上表,以及朝廷考虑让李倚“暂留”
西川的初步想法。
他话音刚落,朝堂上立刻如同投入一块巨石的池塘,波澜骤起。
先难的是与宦官杨复恭及关系密切的几位官员。
杨复恭虽在与张濬、昭宗的斗争中暂时受挫,但势力犹存。
杨复恭知道若让李倚彻底掌控西川,实力大增,对己方将是巨大威胁。
相反,扶植相对弱小、急于寻找靠山的王建,更符合他们的利益。
杨复恭出奏道:“圣上!
臣以为王建所奏,合情合理!
睦王功高盖世,然凤翔乃京畿屏障,责任重大,岂可久悬于外?西川既平,理当派遣德高望重之文臣,宣慰地方,恢复生产,方显朝廷重文治、安民心之本意。
若使大将久握重兵于外,恐非国家之福!
昔日安史之祸,岂可忘哉?”
这番话,看似站在朝廷立场,实则暗指李倚可能成为新的安禄山,并迎合了文官集团希望由文臣主导地方的心理。
另一人接口道:“王建将军奋起讨逆,功勋卓着,其对朝廷之忠心,天地可鉴。
其所虑者,无非是宗室重臣久劳于外,有损圣德。
圣上当体恤其忠,准其所请,召还睦王,另择贤能治理西川。
如此,则天下藩镇,皆知圣上赏罚分明,体恤臣下,必竞相效忠!”
这番言论,立刻引起了以宰相杜让能为的另一派官员的强烈反对。
杜让能是昭宗较为倚重的忠直之臣,更多地从朝廷实际利益和西川稳定出考虑问题。
杜让能迈步出班,声音洪亮而沉稳:“圣上!
臣不敢苟同!
西川表面虽平,然田、陈余孽未清,地方势力盘根错节,岂可视为坦途?王建其人,崛起于行伍,野心勃勃,观其以前驱逐利州、汉州刺史、强占州郡之行径,岂是甘居人下之辈?
若此时召回睦王,朝廷所派文官,手无强兵,何以制衡王建?恐不旋踵间,西川又将易主,王建即成第二个陈敬瑄!
届时,朝廷颜面何存?平定西川之功,岂非尽付东流?”
他转向刚才言的杨复恭,言辞犀利:“至于以安史旧事类比睦王,更是荒谬!
睦王乃圣上宗亲,忠心体国,岂是逆贼可比?此等言论,若非糊涂,便是别有用心,欲离间圣上兄弟之情,扰乱西川大局!”
杜让能的话掷地有声,得到不少务实派官员的附和。
一位兵部官员补充道:“杜相所言极是!
睦王留镇,非为私利,实为公义。
有睦王坐镇成都,王建虽踞五州,亦不敢轻举妄动。
此乃以重臣制骄将之上策。
待西川真正安定,民心归附,军政理顺,再召睦王回朝不迟!”
支持杨复恭一派的人立刻反驳:“杜相此言,未免过于危言耸听!
王建若有不臣之心,何以主动上表请归睦王?此正可见其坦荡!
朝廷若疑神疑鬼,反寒忠臣之心!
至于文官不能制武将,大可派遣重臣,持节督帅,协调军政,何必非赖宗室亲王?”
杜让能则坚持道:“持节督帅?若无强兵为后盾,节钺亦不过一纸空文!
田令孜当年何等权势,终不免败亡。
王建之凶悍,恐犹有过之!
睦王在,则西川安;睦王去,则西川危!
此乃明摆之事!”
双方各执一词,争论不休。
支持召回李倚的,多打着“体恤宗室”
、“崇文抑武”
、“防微杜渐”
的旗号,背后是杨复恭势力的搅局和对李倚坐大的恐惧。
反对召还的,则立足于现实威胁,强调王建的野心和当前维稳的必要,核心是确保朝廷对西川的实际控制权不致旁落。
昭宗端坐其上,听着下面的激烈辩论,心中却是明镜一般。
他清楚两派的真实意图。
他看到杨复恭一党极力主张召回李倚,更坚定了不能让其得逞的决心。
而杜让能等人的担忧,也正是他最初的顾虑。
眼看争论陷入僵局,昭宗将目光投向了事先已通过气的张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