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逐渐稍稍缓和了一些。
刘树茂深吸一口气,转而问起刘树德:“大哥,那…那些年,你又是怎么过来的?你这条腿…?”
刘树德深深叹了口气,神色凝重又有些恍惚。
他端起面前的酒杯,却没有喝,只是用粗糙的手指缓缓摩挲着碗沿,目光变得悠远而沉重,开始讲述那段刻骨铭心的经历……
“额跟着晋绥军…打了不少仗。”
他的声音低沉而缓慢,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记忆的深处艰难地挖掘出来,“从山西打到河北,跟过路的鬼子打过,也跟…也跟其他队伍交过手…枪林弹雨里钻,死人堆里爬,早就不知道怕字咋写了。”
“就想着……哪天仗打完了,能回家,能见到娘和你们……”
他顿了顿,喉结滚动了一下,眼神黯淡下来:“打完军阀打鬼子,后来又打光头…”
“直到后来在华阳县打那场恶仗…那仗打得…太惨了…天上飞机炸,地上大炮轰,子弹跟下雨似的…我们守着一个山头,死了一茬又一茬的人,就是不肯退……”
他的手下意识地摸向自己那条微瘸的腿,声音变得更加沙哑:“就在冲锋的时候…一颗炮弹…就在额身边炸了…就觉得肚子猛地一热,像是被烧红的烙铁狠狠捅了进去…肠子好像都流出来了…血止不住地往外冒…眼前一阵阵发黑,耳朵里嗡嗡响,啥也听不见了……”
“等额再有点意识的时候…已经躺在老乡家的土炕上了。”
他眼中闪过一丝感激和后怕,“是当地的老乡…冒着枪子儿把额从死人堆里背出来的…他们用土方子给额止血,嚼了草药敷伤口,一口米汤一口水地硬是把我从鬼门关拽了回来…可这条腿…弹片钻得太深,伤了筋骨,化脓腐烂,虽然命保住了,但终究是…瘸了……”
“伤养了足足大半年…”
他摇摇头,满是沧桑,“等额能拄着棍子下地了,部队…早就不知道开到哪去了。烽火连天的,根本找不到组织。归路…也断了。”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无奈和迷茫,“身上那点军饷早就花光了,举目无亲,拖着条残腿…真不知道下一步该往哪走。”
“后来…心也慢慢凉了…”
他叹了口气,语气变得低沉而认命,“想着也许这就是命吧。就在这华阳县…在这弯河村…落了脚。帮着老乡种地、放羊,人家看额可怜,也给口饭吃……”
“后来,经人介绍,认识了你们嫂子秀婷…就这么着,扎下根来了。”
他抬起眼,看向两个弟弟,眼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这么多年…心里头最放不下的,就是娘,就是你们俩…不知道你们是死是活,过得好不好…想着找,可天下这么大,兵荒马乱的,上哪去找?只能一天天等,一年年盼…没想到…没想到这一盼,就是快五十年啊…”
他的声音再次哽咽,充满了无尽的唏嘘和感慨。
那平淡的叙述背后,是半生的漂泊、孤独、隐忍和无法言说的遗憾,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他讲得平静,
但其中的艰辛和磨难,让众人听得心头发紧,又是一阵唏嘘不已。
就这样,兄弟三人一边回忆着往昔的烽火岁月与分离之苦,一边互相倾诉着这些年的思念与寻找,一边喝着酒,一边吃着早已凉了又热、热了又凉的饭菜。
酒喝了一杯又一杯,话说了一箩筐又一箩筐,眼泪流了又干,干了又流。
直到凌晨时分,窗外天色已隐隐泛青,三位老人都已疲惫不堪,酒意和情绪的巨大消耗让他们再也支撑不住,相继伏在桌上,沉沉睡去。
刘树德的手还无意识地紧紧抓着两个弟弟的胳膊,仿佛生怕一松手他们就会再次消失。
刘福来等人轻手轻脚地上前,小心地将三位老人搀扶起来,送回窑洞里,并排放在温暖的炕上,为他们盖好被子。
看着三位老人即使在睡梦中仍微微蹙着眉头,却终于紧紧相依的模样,所有人都轻轻松了口气,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其余人也各自散去,院子里终于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满桌的杯盘狼藉和空气中尚未散尽的酒香、菜香,默默诉说着这个夜晚发生的、足以改变老刘家未来的惊天喜事与感人肺腑的悲欢离合。
夜深了,情也更浓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