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柳仲礼上前一步,这个出身建康贵族的将领即使满身泥污也保持着优雅姿态:\"将军,就算战至最后一兵一卒,也不能投降啊!我们梁军何时向北方蛮子低过头?\"
陈庆之被几人吵得头疼欲裂。他何尝不想战?但现实摆在眼前——粮草尽没,兵器锈蚀,将士疲惫不堪...
陆法和缓缓站起,整理了一下被扯乱的道袍:\"诸位将军若不死心,不如...三日后再议?\"
\"三日?\"胡僧佑冷笑,\"三日能有什么不同?汉军会自己退兵吗?\"
陆法和笑而不语,眼中闪过一丝莫测高深的光芒。陈庆之注视着这个神秘的道士,突然明白了什么,一股寒意从脊背窜上来。
\"就依军师所言。\"陈庆之沉声道,\"三日后,再议去留。\"
——————
当夜,惨叫声开始在军营各处响起。
几十个口渴难耐的梁军士兵喝了生水,不久便开始腹泻不止,面色发青,浑身抽搐。更有士兵私自收敛战友泡得发胀的尸体后,开始呕吐恶心,皮肤上冒出可怕的红疹。
第二日下午,瘟疫如野火般蔓延。
近六千将士病倒,军营里到处是痛苦的呻吟和绝望的哭泣。被陈庆之囚禁的六皇子萧纶也没能幸免,他躺在简陋的床铺上,不停打着摆子,口吐白沫,华丽的锦袍被汗水浸透,哪里还有半分皇子的威仪。
\"水...给我水...\"萧纶虚弱地伸出手,指甲已经变成了可怕的青紫色。这个曾经骄横跋扈的皇子,如今像条濒死的鱼一样在床上挣扎。
军医束手无策,只能摇头退开。这种症状他们见过——洪水过后的瘟疫,十人得病,九人难活。更可怕的是,瘟疫不分贵贱,将领与士兵一样在死亡线上挣扎。
陈庆之巡视军营,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将士们用悲伤、绝望、惊恐的眼神看着他,那些眼神像无数把利剑,刺得他体无完肤。他是他们的统帅,却无法保护他们免受瘟疫侵袭。
\"将军...救救我们...\"一个年轻士兵抓住他的披风,手上满是脓疮。陈庆之认出他是军中的号手,半月前还在吹响冲锋的号角,如今却奄奄一息。
陈庆之蹲下身,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哽住了。他能说什么?告诉这个孩子,建康的援军不会来了?告诉这个可能还不到二十岁的士兵,他的生命即将终结在这座被洪水围困的孤山上?
第三日清晨,陈庆之再次召集众将。这次,许多将领都是被搀扶着来的,他们面色灰败,眼中再无前日的斗志。胡僧佑高大的身躯佝偻着,不停地咳嗽;柳仲礼俊美的脸上出现了可怕的疹子;只有黄法氍症状较轻,但也是面色苍白。
陆法和走在最后,一言不发,只是用那双能看透一切的眼睛,静静地看着他们。
无需多言,大家都明白了——这就是陆法和说要\"三日后再议\"的原因。洪水之后必有瘟疫,若不投降求援,只有死路一条。
帐内一片死寂,只有外面病患的呻吟声不断传来,像一首绝望的挽歌。
就在这压抑的沉默中,帐帘被掀开,老将兰钦缓步走入。这位曾经威风凛凛的镇北将军,如今背已佝偻,眼中布满血丝,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十岁。
\"庆之...\"兰钦声音沙哑,像砂纸摩擦,\"降了吧。\"
胡僧佑想说什么,被兰钦抬手制止。这个动作似乎用尽了他全部力气,手臂颤抖得厉害。
\"不降,所有的将士都得死。\"兰钦环视众人,眼中含泪,\"他们都有父母家人在等着他们回去...我的京儿...\"说到这里,兰钦的声音哽咽了。他想起了自己的儿子兰京,那个痴迷厨艺的傻孩子。刘璟已经将兰京送往北魏,此生能否再见,都是未知数。
陈庆之没有立即回答。他站起身,掀开帐帘,看着满营哀嚎的景象——士兵们蜷缩在泥泞中,有的已经不动了,有的还在挣扎;医官来回奔忙,却无药可用;几个尚有力气的士兵正在挖坑,准备埋葬死去的同伴。
雨还在下,仿佛上天也在为这场人间惨剧哭泣。
陈庆之放下帐帘,转身面对陆法和,做出了他军事生涯中最艰难的决定:\"军师,麻烦你替我出使,去见一见刘璟。\"
陆法和点点头,眼中终于流露出一丝欣慰。这个神秘的军师似乎早已预见这一切。
\"黄法氍,\"陈庆之唤来年轻的小将,\"你护送军师前往义阳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