柄上那句「众生皆孽吾独善」——只是「善」字的最后一捺,分明是滴未干的血。
蔡澜文独自来到了黑暗森林,见到了任弦
“师叔”
咸涩的海风掠过礁石群时,总带着某种金属相击的颤音。
陈旧的白塔在暮色中摇晃,塔尖铜铃的锈迹像凝固的血珠,每当浪头撞碎在黑色玄武岩上,那些斑驳的铜绿就会渗出细密的水珠。
我蹲在褪色的木栈道上数那些被海水蚀刻的刻度,第三百六十七道裂痕正对着父亲失踪那天的潮位。
母亲说命运是盏在暴风雨里摇晃的油灯,可我觉得命运更像海底那些沉船的锚链,永远在看不见的地方互相纠缠。
去年冬天父亲出海前,在码头用铁锤敲了敲我的船头,溅起的火星落进他褪色的皮夹克口袋,那里总揣着半块融化的巧克力。
“等带回蓝鳍金枪鱼就给你做生日蛋糕“,他说这话时,远处传来鲸群悠长的哀鸣,像某种古老的预言。
此刻我站在废弃的灯塔顶端,咸腥的雾气正从东南方涌来。
那些雾不是寻常的海雾,而是带着铁锈味的、某种深海生物吐息般的粘稠。
三天前台风过后,渔民们在滩涂现了半截鲸鱼骨,惨白的脊椎骨上缠满光的藻类,像被月光绣上了银线。
老人们说这是海神怒的征兆,但我觉得那些藻类更像是某种密码——去年夏天父亲教我认过的航海图上,就有类似的螺旋状标记。
栈桥尽头的仓库传来腐木断裂的声响。
我握紧父亲留下的黄铜望远镜,镜片上结着层薄霜。
在雾气最浓的地方,隐约浮现出灯塔的倒影,但本该是圆形的塔基却扭曲成螺旋状,就像鲸鱼骨上那些神秘的纹路。
这让我想起父亲失踪前夜,他站在甲板上对着虚空比划的姿势,仿佛在丈量某种只有他能看见的维度。
母亲的咳嗽声从阁楼传来时,我正在擦拭祖父留下的六分仪。
铜制仪器表面的海盐结晶在月光下闪烁,像无数细小的骷髅头。
这些年来,海平面以肉眼可见的度吞噬着村庄,去年被淹没的墓园里,大理石墓碑半截泡在墨绿色的海水里,碑文被牡蛎壳覆盖成诡异的图腾。
母亲床头的药罐飘出苦艾草的气息,混着海风湿咸的空气,在房间里织成无形的网。
她枯槁的手指突然抓住我的手腕,指甲缝里嵌着洗不净的鱼腥味:“潮水漫过门槛那天,记得把铜铃挂到白塔顶。
“她浑浊的眼球倒映着窗外忽明忽暗的灯塔,“那是你父亲用命换的约定。
“
我在涨潮时分潜入海底。
防水灯的光束刺破幽蓝的黑暗,照亮沉船残骸间游弋的光水母。
父亲的小艇还保持着倾覆的姿态,船底附着着厚厚的藤壶,像某种海洋生物的卵。
当我触碰到船舵时,六分仪突然出蜂鸣,表盘上的指针开始逆时针旋转——这不可能,除非时间本身在这里生了褶皱。
在船舱深处现父亲的航海日志,泛黄的纸页上画满螺旋符号。
最后一页用血写着:“他们来了,在月相逆转的夜晚。
“墨迹边缘凝结着盐粒,某些字迹被反复描画得几乎穿透纸背。
我忽然明白那些雾中若隐若现的灯塔倒影意味着什么——整个渔村正在被拖入某个时空的夹缝,而父亲的失踪不过是这场宏大潮汐的序章。
黎明前的暗潮最是凶险。
我划着小艇穿过布满光水母的海沟,珊瑚礁在探照灯下呈现出惨白的骸骨状。
这里本该是渔场的所在,如今却成了海洋生物的坟场。
仪表盘显示水深正在以惊人度下降,就像有什么巨大的存在正在海底苏醒。
当小艇撞上某块凸起的礁石时,防水灯照亮了岩缝间的青铜匣子。
匣内羊皮纸上用古航海语写着:“当白塔的影子指向鲸落之地,生者与亡者的界限将如退潮般消散。
“我突然想起母亲的话,那些缠绕在鲸骨上的光藻类,此刻正在我口袋里微微烫。
此刻我站在白塔顶端,手中铜铃在狂风中嘶鸣。
下方海面翻涌着诡异的磷光,成千上万的光水母正组成巨大的漩涡。
塔身的裂缝渗出铁锈味的液体,在月光下蜿蜒成父亲的掌纹。
我终于读懂那些螺旋符号的含义——它们不是航海标记,而是潮汐吞噬陆地的倒计时。
母亲留下的药罐在狂风中炸裂,苦艾草的灰烬在空中组成鲸鱼的形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