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乐宫的寒夜,寂静而深沉。
铜炉内的松脂熊熊燃烧,橘红色的火焰在炉中跳跃,在帐内烘出一片暖融融的光晕。
然而,这温暖却无法驱散帐外那连日不停的风雪。
狂风呼啸着,裹挟着雪花,不断拍打着营帐,出阵阵沉闷的声响。
拓跋珪半跪在地上,神情专注。
他的指尖沿着羊皮地图上的汾水缓缓滑动,甲片与地面碰撞出清脆的声响,在寂静的帐内不断回荡,仿佛在为一场即将来临的风暴敲响前奏。
案上摆放着三份文书,在摇曳的烛火映照下忽明忽暗。
最上面那份,是快马从中山传来的密报。
墨迹早已干透,纸页边缘却因被反复摩挲而起了毛边,上面赫然写着:“燕王慕容垂薨于上谷,年七十一”
。
短短一行字,拓跋珪已看过不下百遍。
每次目光触及“薨”
字,他胸口那股被巨石压制了十余年的憋闷,便会消散几分。
他不禁回想起十三岁那年,慕容垂率领燕军如潮水般踏破盛乐。
自己随母亲仓皇逃亡,在马蹄扬起的漫天烟尘中,远远望见那位银甲红袍的老将勒马城头。
慕容垂目光如鹰隼般锐利,仿佛能洞察草原的每一寸土地。
那时他便深知,只要慕容垂在世,北魏便只能蜷缩于漠北,连抬头觊觎中原的资格都没有。
“主上。”
张衮轻声唤道,打破了帐内的沉默。
他递上一碗热气腾腾的酪浆,烛火在他眼角的皱纹间闪烁,流露出几分如释重负的神情。
这位辅佐拓跋珪多年的谋士,指甲缝里还残留着草拟军书的墨痕。
“贺讷的三万西路军已在雁门关外待命三日。
此人性情刚烈如火,惯于猛冲猛打。
臣已再三叮嘱,务必先围困晋阳,静观其变,待城内生乱再动手。”
他稍作停顿,枯瘦的指尖点向地图东侧的渔阳郡,羊皮纸被按出一道浅痕。
“长孙肥的东路军更需把握分寸。
您看,幽州乃燕军的马场,半数战马皆出于此。
而慕容豪是慕容宝的远房堂弟,此人向来胆小如鼠。
听闻魏军压境,定会哭着喊着向中山求援。”
拓跋珪接过酪浆,却并未饮用,目光死死锁定在“常山”
二字上。
那处被朱砂圈出的城郭,犹如一颗跳动的心脏,镶嵌在河北腹地。
北连中山,南接邺城,东通幽州,西望晋阳。
一旦拿下它,便可将后燕疆域拦腰斩断,使三座重镇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
他忽然低声一笑,指节重重敲击案面,震得案上的箭囊微微颤动:“慕容宝刚登基就急于削夺荫户,这简直是把刀子亲手递到我们手中。”
帐外的风雪恰在此时掀起一阵狂澜,将帐帘卷得猎猎作响。
拓跋珪起身走向帐口,玄色披风被风掀起一角,露出里面那柄慕容垂当年所赠的“定襄弓”
。
那是五年前,他为表臣服亲赴中山,慕容垂笑着将这柄弓推到他面前:“少年人当挽强弓,射大雕,别总盯着草原那点土地。”
当时他接过弓,指腹触碰到冰凉的弓身,心中却在滴血——这哪里是赠弓,分明是在炫耀燕军的锋芒。
而如今,弓依旧在,赠弓之人却已化为一抔黄土。
“贺讷那边,除了散布‘慕容宝要夺尽天下荫户,连降魏者也不放过’的流言,再加一句——‘凡降魏者,不仅荫户照留,还可世袭郡守’。”
拓跋珪转身时,眼底已燃起熊熊火焰,“慕舆嵩那等见利忘义之徒,闻到利益的味道就会蜂拥而上。”
张衮躬身领命,又俯身指着地图上的河流与山脉,声音中透着运筹帷幄的自信:“东路军需‘扰而不攻’。
烧毁他们的粮仓,捣毁他们的马场,抢夺他们的牲畜,让慕容宝觉得幽州随时可能失守,却又摸不清我们的兵力虚实。
如此一来,他必然分兵东援,再无余力顾及晋阳。”
他抬头望向拓跋珪,眼中闪烁着智计得逞的光芒:“待晋阳、幽州皆乱,主上亲率十万中军直取常山,不出三月,河北之地便可平定。”
“三月?”
拓跋珪拿起案上的狼毫,蘸了朱砂在地图上重重一划,将后燕疆域一分为二,“朕要在一月之内,让慕容宝见识什么叫天翻地覆。”
他大步掀开帐帘而出,凛冽的风雪扑面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