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的油香,忽然就懂了。
离开张婶家时,天已经蒙蒙亮了。
哑叔非要送他,两人并肩走在田埂上,晨露打湿了鞋帮,踩在草叶上沙沙作响。
远处的村庄升起袅袅炊烟,像一条条白色的带子缠在屋檐上。
哑叔突然拍了拍他的肩膀,指着东方的朝霞,比划着“太阳”
“希望”
的手势。
秦越望着那片橘红色的光,想起师傅曾说,最早迎向太阳的草药,药效最足,就像医者的心,得比谁都先醒着。
回到破庙时,火塘的火快灭了,只剩下几块暗红的炭火。
秦越添了些柴,火星噼啪溅起来,映亮了墙上师傅刻的字。
那是师傅用匕在石墙上刻的“普救”
二字,笔画很深,被烟火熏得黑,却依旧透着股劲。
他从怀里掏出今天新记的药方,是给哑叔治腿疾的,用了师傅留下的“独活寄生汤”
,又加了些本地能采到的续断,字迹还有些生涩,却一笔一划写得认真。
“师傅,今天又看了五个病人,”
他对着石墙轻声说,像以前无数次在师傅身边汇报那样,“那个腹胀的老爹爹,用了您说的牵牛子,已经能下床走路了。
还有哑叔,他腿疾犯了,我加了续断,您看行不行?”
他把药方凑到“普救”
二字前,仿佛师傅能透过石头看到纸上的字迹。
风从庙门的破洞钻进来,卷起地上的药渣,在火光里打着旋,像是师傅在回应。
他把新抄的药方放进布包,和师傅留下的那些叠在一起,感觉沉甸甸的。
最上面那张是师傅亲笔写的“大医精诚”
,纸页已经薄得透光,却能看清字里行间的力道。
秦越想起师傅写这张时,正逢大雪,破庙里冷得像冰窖,师傅呵着白气,一笔一划写得极慢,说:“这四个字,比所有药方都重要。”
那时他不懂,只觉得师傅的手冻得红,字迹却一点不抖。
天亮时,庙门口传来脚步声,一个背着行囊的年轻人探头进来,裤脚沾着泥,眼里却亮得很:“请问,这里有位秦越小哥吗?我是从邻村来的,听说您带着扁鹊先生的方子治病,想跟着您学……”
秦越抬头时,正撞见年轻人眼里的光,像极了十年前的自己——那时他也是这样站在破庙门口,看着师傅在火塘边熬药,眼里满是“我也想成为这样的人”
的渴望。
他从布包里拿出最上面的一张药方,是师傅写的“大医精诚”
,递给年轻人:“先把这四个字认透了再说。”
年轻人接过药方,指尖轻轻摸着泛黄的纸页,突然问:“扁鹊先生真的……不在了吗?”
“他一直都在。”
秦越打断他,指着火塘边正在熬的药,陶罐里的药汤咕嘟作响,香气漫出破庙,飘向远处的田野,“你闻,这药香就是他留下的。
他写的方子、说的话,都在这香里呢。”
年轻人低头闻着药香,又看了看手里的药方,突然重重点头:“我懂了!”
秦越笑了,往火塘里又添了根柴。
火光腾地跳起来,把两人的影子投在“普救”
二字上,重叠在一起,像极了当年师傅和他的模样。
他知道,这缕药香会一直飘下去,飘过田埂,飘过村庄,飘向更远的地方。
而他要做的,就是守着这火塘,添好每一根柴,让这香烧得更旺些,让更多人闻到——就像师傅当年做的那样,就像无数个医者正在做的那样。
太阳慢慢爬过庙顶,金色的光透过破洞洒进来,落在药篓里的药材上,当归泛着油光,枸杞红得透亮。
秦越拿起师傅留下的药杵,开始捣药,咚咚的声响在破庙里回荡,和远处村庄的鸡鸣、犬吠、孩子们的笑闹声混在一起,成了一再寻常不过的晨曲。
但只有他知道,这晨曲里藏着多少代医者的脚步,从远古走来,向着远方走去,一步一步,踏实而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