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块浸了墨的绒布,从天际慢慢铺下来,盖住药田时,我们正蹲在田垄上给幼苗盖保温膜。
露水顺着指缝往下滴,落在薄荷的嫩叶上,滚成颗颗圆亮的珍珠,稍一碰触,便“啪”
地坠进泥土里,惊起细微的尘埃,像给土地喂了口清甜的乳汁。
“得赶在霜降前把膜盖好。”
彭罗斯用拐杖把膜边压进土里,杖头的铜包头在月光下泛着冷光,与露水的亮连成一片。
他的动作很慢,像在给婴儿掖被角,“去年就是没及时盖,几株黄芪冻得直打蔫,茎秆都紫了,缓了半个月才缓过来。
那时候才知道,草木比人娇贵,冷不得,也急不得。”
小青抱着卷膜跟在后面,犁柄上还挂着下午摘的野菊,黄灿灿的花盘蹭着她的袖口,留下淡淡的黄痕。
“张大爷说这膜是特制的,能透光还能锁温,就像给幼苗盖了层水晶被。”
她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把膜铺在紫苏苗上,指尖划过叶片上的绒毛,那些绒毛立刻竖了起来,像在撒娇,“你看这小苗,刚才还蔫头耷脑的,膜一盖,立马支棱起来了。
它们也知道暖和,跟孩子似的。”
吕崆菲的古卷摊在田埂上,月光透过绢布,把上面的符文映在泥土里,像撒了把银粉。
她正用树枝把膜边压实,枝桠上沾着的苔藓孢子落在膜上,遇着露水竟冒出细若游丝的绿芽,在月光下几乎看不见,却执拗地往膜缝里钻。
“古卷上说‘露坠则苗醒’,你看这露水,其实是草木在喝水呢。”
她指着一株薄荷苗,叶片上的露珠突然滚落,砸在膜上,出“嗒”
的轻响,“听见没?是它喝饱了在打嗝呢。”
我往膜上撒了把草木灰,白花花的粉末落在月光里,像场微型的雪。
“这是奶奶教的法子,草木灰能防虫害,还能补钾肥。”
粉末落在膜上的露珠里,瞬间晕开圈涟漪,倒像幼苗在眨眼睛。
记得小时候跟着奶奶种药,她总说草木灰是“土农药”
,灶膛里烧透的秸秆灰最管用,“火性入了土,虫子就怕了”
,当时不懂,现在看这膜上的涟漪,倒真像有双看不见的手在护着幼苗。
隔离区的灯亮了,窗户里透出暖黄的光,孩子们的笑声顺着风飘过来,混着药田的清香,甜丝丝的。
李梅提着盏马灯走过来,灯芯的光晕在她脸上晃,映得眉骨处的汗滴像碎钻。
“刚去看了,孩子们把记号牌都换成了荧光漆的,说夜里也能看清哪是薄荷哪是紫苏。”
她把灯往膜上照,暖黄的光透过膜渗进土里,幼苗的影子在地面轻轻晃,像在跳圆舞曲,“有个小男孩还在木牌背面画了只萤火虫,说要给小苗当路灯。”
“张大爷呢?”
小青突然问,手里的犁柄往田埂边靠了靠,犁头的铁刃蹭到石头,出“叮”
的轻响。
“在仓库修磨盘呢。”
李梅用灯照向远处的仓库,窗纸上果然有个晃动的人影,手里似乎还拿着工具,“说磨盘的轴有点松,得紧一紧,明天还要磨药粉给孩子们泡澡——最近总有人起疹子,他说艾草磨的粉最管用,连带着小苗也能沾点光。”
彭罗斯的拐杖在膜上敲了敲,出“咚咚”
的闷响,像在敲门。
“这膜结实,经得起敲。”
他忽然笑了,皱纹里盛着月光,杖头往东边指,“你们看,那片紫苏苗是不是长高了点?”
月光下,果然有几株紫苏的顶芽窜出膜外,紫莹莹的茎秆在风里轻轻颤,像在跟我们打招呼。
吕崆菲的古卷突然无风自动,绢布上的符文顺着月光爬到膜上,在紫苏苗周围绕了圈淡绿的光,那些光丝碰到茎秆,顶芽竟又往上窜了半分。
“是古卷在催它们长呢。”
她指尖跟着符文划动,像在指挥一场无声的演奏,“说‘夜露足,朝见长’,明天天亮,保管比别的苗高出半指。”
正说着,隔离区的灯突然暗了大半,只剩盏马灯在篱笆边亮着——是孩子们睡了。
李梅把灯往低了压,暖光贴着膜面流淌,生怕惊扰了田垄里的梦。
“轻点弄,别吵着他们。”
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像怕吹走了膜上的露水。
我们的动作立刻放轻,连呼吸都收了半分。
小青的犁柄靠在田埂上,野菊花的影子投在膜上,像只振翅的小蝴蝶;彭罗斯的拐杖尖轻轻挑着膜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