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库的木门在晨风中吱呀作响,黄铜门环上的绿锈被风磨得亮,每一声转动都像在重复某个古老的音节。
门楣上悬着的药葫芦晃悠悠的,里面装着去年晒干的艾草,风一吹就漏出细碎的药香,混着门外新翻泥土的气息,在空气里酿成一种奇异的醇味。
药瓮上的红布被吹得猎猎翻飞,露出底下那块“扁鹊”
二字的残碑拓片——据说是早年从扁鹊故里的药窖里拓下来的,字迹已经模糊,唯有“仁”
字的最后一笔像条长蛇,蜿蜒着爬向瓮口,仿佛在守护里面的秘密。
我指尖抚过拓片上斑驳的刻痕,那些深浅不一的凿印忽然变得鲜活起来。
深的地方像是叹息,浅的地方像是耳语,与其说是文字,不如说是种警示,像扁鹊先辈隔着千年传来的目光,落在仓库里忙碌的身影上。
李梅正将分装好的药液搬进冷链箱,玻璃药瓶碰撞的脆响里,她忽然回头,白大褂的袖口沾着点黄褐色的药汁——那是今早熬药时溅上的黄芩液,在阳光下泛着琥珀色的光。
“昨天隔离区反馈,有位老人拒绝用药,说‘草木自会调理’。”
她用酒精棉擦拭着瓶身的指纹,语气里带着点困惑,“当时还觉得固执,现在想来……他是不是知道些我们不懂的道理?”
“他说对了一半。”
彭罗斯拄着拐杖走近,紫檀木的杖头在水泥地上敲出沉稳的节奏。
他掌心托着那张拓片,阳光透过拓片上的破洞,在他手背上投下细碎的阴影,像撒了把星子。
“扁鹊的‘六不治’里,就有‘信巫不信医’一条,讲究的是不能迷信偏方、耽误治疗。”
他顿了顿,杖头轻轻点向拓片上的“和”
字,“但他也说过‘上工治未病’。
这‘未病’,从来不单靠药。”
他指向窗外,晨雾刚散,隔离区的志愿者正带着居民在铁丝网边栽连翘苗。
那些嫩黄的花苞在枝头颤巍巍的,像串微型药铃,风过时晃出细碎的响动。
有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正踮着脚给幼苗浇水,水壶里的水洒在草地上,惊起几只跳虫,顺着草叶的纹路钻进泥土里,留下一串细密的水印。
小青蹲在陶瓮边,用棉签蘸着剩余的药液,小心翼翼地涂抹在仓库墙缝里。
那里昨夜爬进条蜈蚣,此刻正蜷在药渍中舒展身体,红褐色的外壳上沾着点苍术粉末,触须轻点过药痕时,竟像是在致谢。
“你看,”
她抬眼时,睫毛上还沾着点药粉,鼻尖因为专注微微泛红,“这墙缝里的苔藓、砖缝里的蚂蚁,还有咱们栽的连翘,其实都是‘治未病’的药。”
她指着蜈蚣爬过的痕迹给我们看:药渍边缘的苔藓明显比别处更绿,连砖缝里的尘土都透着点湿润的黑。
“昨天我在药圃里试过,把黄芩液掺在灌溉水里,那些生蚜虫的月季居然长出了新叶。”
她忽然压低声音,像是怕惊扰了什么,“凌晨换药时,我看见有只刺猬从药瓮底下钻出来,嘴里叼着只蝼蛄——它可比农药管用多了。”
吕崆菲的古卷在晨光里舒展,绢布边缘已经有些磨损,露出里面的竹纤维,像老人手上暴起的青筋。
她正用狼毫笔在空白处补记着什么,笔尖划过绢布的声音,和窗外的鸟鸣莫名合拍。
古卷上的符文在阳光下泛着微光,与窗外的连翘苗产生了奇妙的共振,那些弯弯曲曲的线条渐渐变得像植物的藤蔓,顺着文字向上攀爬,在“本草”
二字周围绕出个圆环状的结。
“古卷里记载,扁鹊晚年在骊山采药时,总带着个空药箱。”
她指尖点过那个圆环,符文突然渗出露珠般的光点,落在小青手边的蜈蚣身上,那小虫竟顺着墙缝爬向了连翘根部,消失在泥土里。
“有人问他为何不装满,他说‘山川草木皆是药,心不贪时箱自满’。”
吕崆菲的声音很轻,像是怕吹散那些光点,“他说人就像这药箱,要是塞满了现成的药,就装不下天地间的活草木了。”
仓库门被推开时,带进来一阵风,古卷的边角突然掀起,露出夹在里面的片枯叶——那是去年从扁鹊庙前的银杏树上捡的,叶脉像张纵横交错的网。
门口站着昨天那个小姑娘,正牵着位白老人。
老人穿着件洗得白的蓝布衫,袖口挽着,露出的胳膊上布满老年斑,却结实得很。
他手里攥着本线装书,封面上“农桑要术”
四个字已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