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亮,书脊用棉线缝过好几次,结打得很扎实。
“丫头说这里有扁鹊先生的法子。”
老人声音沙哑,却带着股韧劲,像是用了一辈子力气在田埂上喊话。
他把书放在药瓮上,书页因为常年翻动,边缘已经卷成了波浪形。
“俺们村世代种药,知道啥时候该让土地歇着,啥时候该让草木轮作。
就像这连翘,得跟艾草混种才长得好,它们互相护着,虫子就不近身了。”
他翻开书页,泛黄的纸页上画着密密麻麻的草木图谱,每种植物旁都标着“伴生”
“相克”
的注解。
其中一页用朱砂画着圈:“杏树绕村,疫病不侵”
,旁边小字批注着“春摘其花,夏纳其凉,秋食其果,冬守其根——人与树共活,方是长久”
。
老人用粗糙的手指点着那些字,指甲缝里还沾着新鲜的泥土:“俺爹说,这就是扁鹊先生说的‘两条腿’。
一条是药篓子,一条是田埂子,少了哪条都走不远。”
彭罗斯突然用拐杖敲击地面,仓库的水泥地竟隐隐透出绿意——原是昨夜洒漏的药液渗进地基,催醒了沉睡的草籽。
那些嫩绿色的芽尖正从裂缝里钻出来,顶着层薄薄的白霜,像无数双睁开的眼睛。
“医和药是船,”
他的声音在晨光里格外清晰,杖头的光斑在草芽上跳动,“但水涨船高的道理,得靠两岸的草木来守。
你看这草籽,没人种,却借着药香自己冒出来了。”
李梅抱着药箱往外走时,连翘苗的花瓣正落在箱盖上。
她忽然停住脚,回头望着仓库墙上的拓片,阳光刚好穿过“鹊”
字的缺口,在地上拼出个飞鸟的形状。
“扁鹊先辈说的两条腿,一条是‘医药候补’,另一条,是不是‘给草木留条路’?”
她弯腰捡起那片花瓣,夹进了病历夹——那里夹着好多这样的植物标本,有隔离区患者送来的蒲公英,有志愿者摘的金银花,还有上次那个拒绝用药的老人托人带来的野菊花。
风恰好吹过,拓片上的“扁”
字被红布掀起一角,露出底下新长的青苔。
远处隔离区的广播里,护士正教大家辨认路边的蒲公英:“叶子捣敷能消肿,种子吹向远方,就是在播撒平安……”
有个孩子的声音在问:“那蒲公英的妈妈不怕孩子走丢吗?”
护士的声音带着笑:“因为它知道,哪里有土地,哪里就是家呀。”
我将那页“杏树绕村”
的图谱撕下,贴在仓库门口的木牌上。
阳光穿过图谱的空隙,在地上拼出个草木丰茂的影子,像幅永远长不完的画。
而陶瓮里的苍术,正借着这晨光,悄悄了芽——嫩芽是淡紫色的,像个刚睡醒的问号,却在接触到空气的瞬间,舒展成了感叹号。
仓库外,连翘苗的花苞又开了两朵,嫩黄的花瓣上沾着露水,在阳光下亮得像撒了把碎金子。
那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正蹲在草丛里,小心翼翼地把条蚯蚓挪到连翘根下,嘴里念叨着:“扁鹊爷爷说的,大家要好好做邻居呀。”
她的白球鞋边,昨夜那只刺猬正探出头,嘴里的蝼蛄腿还在动弹,却一点也不吓人了。
彭罗斯拄着拐杖走到药圃边,看着那些刚栽下的幼苗,忽然哼起了段古老的调子。
李梅说那是他年轻时在乡下插队学的采药歌,歌词早就忘了,调子却记得清楚。
小青把剩下的药液倒进洒水壶,顺着田埂浇下去,水珠落在泥土里,竟冒出串串细小的气泡,像是土地在轻轻呼吸。
我靠在仓库的木门上,看着拓片上的字迹在风里若隐若现,突然明白那些凿痕里藏着的秘密——所谓“两条腿”
,从来不是医药与草木的对立,而是像人的左右脚,踩着大地的节拍,一步步走向共生的远方。
就像此刻,药香与花香缠在一起,风声与歌声叠在一处,连阳光都带着点甜甜的草木味,在空气里酿成了酒。
傍晚收工时,吕崆菲把古卷收好,现最后一页不知何时多了片叶脉书签,是片银杏叶,纹路正好组成个“和”
字。
她笑着说:“是扁鹊先生来过了吧。”
大家都没说话,却不约而同地抬头望向天边——晚霞正红,像片燃烧的药田,而远处的隔离区灯火渐次亮起,每盏灯里都藏着个草木生长的故事。
仓库的门慢